晨光不知何时被遮了下去，天色阴沉沉的像是有雨落下。
一具具干涸的尸体，长大嘴、眼眶深陷，就那么暴露天光下躺在长生殿外的地上，原本围观的香客，看着飞舞的黑虫，吓得两股战战，腿软的人噗通坐到了地上，牙关打颤。
鲁智深呯的拄下禅杖，他望着飞离一具干尸的黑色虫群和地上的尸体，皱起了浓眉。
“此乃何物？”
话语间，奉仙观内其余道士纷纷冲了过来，其中不乏有修为者，根本不惧漫天飞舞的黑虫。
下一刻。
长生殿内轰的一声巨响，无头的尸体飞出大殿，一个硕大的神像头颅撞破门框，带着碎木、泥块一起飞出来，砸在地上，抖起灰尘翻滚数圈。
“大供奉！”
“方师兄！”
看到地上那具没有头颅的尸体，仅剩的奉仙道众惊呼哭喊，然而，很快被飞来的僵虫覆盖，只来得及惨叫几声就被吸成干尸。
周围惊恐的视野之中，虞珏跨过门槛走出长生殿。
“虞小兄弟？！”鲁智深惊讶的看着走出的身影。
周围飞舞的僵虫此时嗡的一下飞了起来，惊得鲁智深大喊：“小兄弟当心！”
漫天飞舞的僵虫接近虞珏的刹那，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一缕黑烟。
虞珏抬起手张开，黑烟直接没入掌心，瞬间消失不见。
这把鲁智深看的愣在原地。
“这骇人的虫子，是小兄弟招来的？”
那边，虞珏提着带有惊愕表情的人头走到殿外，他目光扫过四周还有瘫软地上、或回头望来的香客。
“诸位。”
他将人头举了起来，声音传开：“我乃皇城司监察虞珏，查明奉仙观贩卖幼童，人质已在瓦子巷解救，有当街百姓为见证！”
还未跑出道观的十几名香客停下脚步，愣愣的看着被虞珏举起来的人头，显然脑子没反应过来。
而此时，已有皇城司的探事，从外面赶了过来，他们不是没有虞监察那样飞纵房顶的功夫，而是速度慢了许多。
“快快！”
“搜查各殿、厢房，尚有道众，一并缉拿下狱！”
奉仙观香火尚可，观中道士平日也有三十多名，其中十一二人才是正式出家，其余不过外面收拢的投靠之人。
外面打起来后，也有小部分躲进厢房，眼下房门被破，一个个慌乱的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黑衣皂靴的探事冲进来。
不多时，广场上一片哀嚎。
七八个道士被刀柄敲打的跪下来，随后被拖着丢到外面的空地，被探事用绳索一一捆缚。
“哈哈，爽快！”
从五台山到东京大相国寺这段日子，鲁智深只有今日才感觉过的痛快，他朝虞珏拱了拱手：“事已了，那洒家就先回去了，出来的时候，还没跟监寺打过招呼！”
奉仙观距离大相国寺，其实并不远，仅隔一道太康门。
“大师，多谢了！”
若非鲁智深先行一步赶来，高衙内一行人说不定要吃更多的苦头。
“大和尚，谢了啊，明日本衙内给你送头猪！”
一脸乌黑的高衙内，眼下跟没事儿人一样，朝提着禅杖离开的背影挥手，后者微微侧脸看来，吓得他又连忙噤声。
“义父，如何？我还行吧？”
待大和尚一走，高沐恩连忙笑嘻嘻的凑近虞珏，“事也办完了，义父可要兑现承诺，教我几手才成。”
虞珏望向那边被捆缚下跪的道众，他眼睛眯了眯，压低嗓音：“术法之事小道，你要学，教你也无妨，不过……学不学的会，看你造化！”
“义父，你可小看我了，我从小就聪慧过人，只是不到处跟人说罢了。”
听到虞珏答应教他，高沐恩笑的双肩都抖起来。
虞珏看他一眼，笑了笑，将人头丢到他怀里：“那过两日便来寻我。”
“哎！！”
高衙内吓得将那颗头颅在手里抛来抛去，好一阵才抛到陆谦手里。
接下来的时间，众探事将道观各殿封存、尸体集中，又与外面聚集的香客、百姓讲明缘由。
“虞监察！”
此时，有外面的兄弟挤开围观的百姓挤进道观，神色有些慌张，“监察，刚刚有陛下旨意从宫里传达皇城司，司里让您立即前往皇宫面圣。”
虞珏微微蹙眉。
这个关头让他入宫，显然蔡鞗的死已经被皇帝知道了。
其实这事，虞珏心里也有所准备，毕竟死了一个驸马，皇帝要是不知道才有鬼。
根本瞒不住的。
“沐恩，跟我走一趟皇宫，敢不敢？”
“义父，我……我……”
听到要去宫里，他那点胆子直接就破了，可若是不答应，那心痒痒的法术，说不得就不教给他了，或者虞珏要是在皇宫里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也学不到了。
学不到心向往的法术，那叫一个生不如死。
“义父，等等我！”
高沐恩想通此处，他牙关一咬，索性豁出去了，朝已走到道观大门的身影喊了两声，略提着袍摆，晃着头上小绒球，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
天光明媚，皇城之上，兵马巡逻过城墙。
紫宸殿内，一盏盏灯柱火光通明。
位列左右的朝中肱骨之臣们，抿着嘴听着上方皇帝的怒斥，不敢随意言语。
“朕给你们权利，是因为朕荣宠你们，朕闭关之后，发生了什么？！”
“蔡鞗乃朕亲口许诺的驸马都尉，这事岂能就这么算了！”
“还有户部侍郎虞进言，他是士人！如何能秋后问斩，你们简直胡闹！”
皇帝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震怒是肯定的。
不过，御阶下的左侧为首的蔡京，面上虽有诚惶诚恐的表情，其实心里却是窃喜的，待天子的声音落下一阵后，他才慢慢走出队列。
“陛下，此事老臣确有不对，可那虞珏在东京闹出这么大动静，不光杀害我儿，还拂了天子的威严，与其说不满蔡家，实则心里也怨陛下啊。”
高俅看了一眼对面的杨戬，想起皇城司从手里划走，心里就跟滴血一样，他连忙附和。
“陛下，只凭一时鲁莽就乱来之人，其心可诛！”
“此子尚且如此，往后羽翼丰满，确实少不了让人头疼。”
一同跟着开口的，还有国师林灵素，就在刚刚，他感觉一阵心烦意燥，眼皮跳动，不由看向南面。
而心烦意燥的还有杨戬。
他微蹙白眉，手指在袖里捏的发白。
良久，他脸上重新泛起笑容，笑呵呵的出列，朝御阶上一拜。
“陛下，老奴不敢与太师、太尉所言苟同。”
“那太傅，你说。”
赵佶耐着性子压下怒意，向后靠了靠椅背，示意这个老宦官继续说下去。
“陛下，老奴觉得虞家子有孝道，但凡有孝心之人，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至于驸马的死，蔡鞗还未成为驸马，蔡太师不该以驸马之位来议此事。”
蔡京闭着眼睛没有反驳，心里却是对杨戬骂开了花。
高俅冷笑道：“太傅，三言两语就想将虞家从这事上摘出去？”
“呵呵，咱家何时说过要将虞家从这事上摘出去。”杨戬也不恼，跟着冷笑说下去：“你们口口声声说蔡鞗的死，是虞珏做的，太师、太尉，你们可有证据？”
大殿之中，气氛紧张。
刚刚杨戬将蔡鞗的身份从驸马都尉上拉出来，再加上没有证据，那么这件事的严重性还真就变得可大可小了。
甚至不如大闹东京来的严重。
“呵呵，太傅真是好算计，可惜啊，虞家那小子有些本事不假，可在京师闹腾，绑架勒索，这样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高俅冷笑的偏过头，与太傅杨戬争锋相对。
一直老神在在的蔡京，缓缓睁开眼，他看向御阶上的皇帝，眼眶忽然湿红。
“陛下，老臣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望陛下为老臣做主！”
凭借恩宠，他准备卖惨了。
然而，外面有宦官的身影匆匆忙忙从大殿的侧门进来，来到中间朝皇帝躬身拱手：“启禀陛下，探事司监察虞珏在外求见！”
两帮人憋了一通火气，眼下虞珏应召入宫，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杨戬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但不敢大意，目光不由望向外面，高俅、蔡京也纷纷偏头看向殿门。
虞珏一身黑衣黑袍，腰间挂着令牌，手中提着蓝布包裹的一物大步而来，旁边还有畏畏缩缩的高沐恩跟着。
高俅看到义子的身影，整个人都不好了。
“臣！”
这边，虞珏大步走到中间，嗓音中气十足，朝御阶上端坐龙椅的天子双手一拱，躬身拜下。
“拜见陛下！”
旋即，他将手中之物直接往地上一放，扯开蓝布露出里面的东西。
御阶之上。
坐在龙椅上的赵佶，听到‘臣’这一声低喝，精神一震，但随后看到地上血糊糊的一颗头颅，原本勾起的笑容，迅速消失，脸色也在这片刻间变得不自然。
一股反胃的恶心感翻涌上来。
差点就在龙椅上呕吐。
“虞珏！你拿的何人头颅！”高俅脸上露出惊骇。
一旁的蔡京脸色难看的向后退了半步。
“当殿惊扰天子，意欲何为？！”
御阶右侧的道士，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头，眼帘微阖，还未开口，拱手已毕的虞珏，朗声道：“臣，清查京师人口走失，城南奉仙观道众买卖幼童，拿人修炼邪法，当街人赃并获，贼首负隅顽抗，被臣斩下首级！”
虞珏忽然半跪，拱手：“还请陛下查验！”
紫宸殿内，顿时惊的一片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