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城市浇得支离破碎。
林深第三次看向腕表，凌晨两点四十七分。急诊室的日光灯在雨声中发出细微的嗡鸣，消毒水的气味渗进潮湿的空气。他摘下听诊器，金属部件在掌心留下冰凉的触感，像极了那个同样雨夜的记忆。
走廊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准备抢救室！二十三岁女性，突发性昏厥伴呼吸困难！“
推床轮子轧过地砖的声音尖锐刺耳。林深快步迎上去，白大褂下摆带起一阵消毒水味道的风。担架上的女子面色苍白如纸，湿透的黑发贴在颈侧，右手无名指戴着一枚银色鸢尾花戒指，在急救灯下泛着冷光。
“患者苏棠，今晚刚结束钢琴独奏会。“随行的经纪人浑身滴水，声音发颤，“退场时突然说头晕，上车就......“
林深的手顿在患者腕间。脉搏细弱却急促，皮肤异常冰凉。他掀开患者眼皮，虹膜边缘泛着不自然的青灰色。这个体征让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二十年前的雨声突然穿透记忆呼啸而来。
“上心电监护，查血常规加急。“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准备气管插管包。“
护士掀开患者衣袖的瞬间，林深瞳孔骤缩。苍白的手臂内侧布满细小的针孔，新旧交叠如同某种诡谲的图腾。经纪人倒吸冷气：“这不可能！苏棠最怕打针，连疫苗都要心理建设半个月......“
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鸣叫。
“室颤！准备除颤！“
林深扯开患者衣襟的手在触及锁骨时猛然僵住。暗红色的月牙形胎记静静蛰伏在苍白的肌肤上，与他记忆中那张泛黄照片上的印记完美重叠。二十年前的雨夜，母亲被推进手术室前最后抚摸的，正是这样一枚胎记。
“林医生？“
护士的呼唤将他扯回现实。除颤仪充电完成的嗡鸣声中，他看见女子睫毛颤动如垂死的蝶。当电极板贴上她单薄的胸膛时，一滴泪正巧从她眼角滑落，没入鬓角的湿发。
“200焦耳，清场！“
身体弹起的瞬间，苏棠突然睁开眼睛。浅褐色的瞳孔映着无影灯，像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琥珀。林深在这万分之一秒的对视中，看见自己支离破碎的倒影。
心跳恢复的提示音响起时，窗外炸开一道惊雷。林深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攥着除颤仪的手指关节发白。护士正在给患者连接呼吸机，他退到抢救台边缘，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来自血液科的加急报告在屏幕上弹出：
【患者苏棠，卟啉代谢产物超出正常值47倍。】
雨点砸在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像极了病历本上干涸的血迹。林深想起今早整理旧物时翻到的档案袋，1998年4月17日的急诊记录还带着咖啡渍——那天母亲被送来时，接诊医生写的初诊意见也是：疑似急性卟啉症发作。
“林医生，患者手指有异常！“
护士的惊呼让他猛然回神。无影灯下，苏棠垂落床沿的右手正在抽搐，修长的手指扭曲成怪异的角度。林深握住她的手腕，触及的皮肤冷得像停尸房的金属台。常年弹琴的指节布满薄茧，此刻却在神经性痉挛中显出濒死的美感。
“是末梢神经损伤。“他声音发涩，“通知神经内科会诊。“
呼吸面罩蒙上白雾，又迅速消散。苏棠的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快速转动，仿佛在某个醒不来的噩梦里挣扎。林深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悬在她颤抖的睫毛上方，却最终落在心电监护仪的电源线上。
走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神经内科主任的白大褂带着雨水的腥气。林深退到抢救室角落，看着众人围住那张推床。苏棠的银戒在无数手臂间隙忽明忽暗，像暴风雨中飘摇的渔火。
他摸出口袋里的烟盒，发现手指在不受控地颤抖。安全通道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映出墙上1998年优秀医护人员的合影。照片里母亲的笑容温柔如初，胸牌上的“血液科叶晚“被时光晕染得模糊不清。
顶楼天台的铁门在身后重重合上，风雨瞬间吞没了所有声音。林深倚着潮湿的水泥墙点燃香烟，火光在指间明明灭灭。他突然想起苏棠被推走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她抽搐的手指在床单上抓出的褶皱，像极了母亲最后留在心电图上的波动。
暴雨中的城市在脚下扭曲成模糊的光斑。林深吐出烟圈，看着它们被雨水击碎。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神经内科的会诊结果随着雨丝一道坠落：
【患者手部神经损伤不可逆，大概率永久丧失精细操作能力。】
烟头坠落在积水里，发出细微的嘶响。林深望着急诊楼通明的灯火，突然低笑出声。二十年是个完美的轮回，当年母亲没能等到的答案，此刻正躺在三楼的ICU病房里，带着满身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