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脑袋里面可以有仇恨，但不能只剩下仇恨。报仇靠的不是仇恨，而是冷静。”
林耀祖不紧不慢的开口，他很能理解一个仇深似海的人是如何活到现在，不是靠着不能，而是仇恨。
仇恨已经成为他的资粮，成为他活到现在的根本。
如果没了仇恨，他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好在，现在大仇未报，他还有仇恨。
林耀祖唤来侍女更换茶水，伏案继续处理公文，任由张先生胡思乱想。
有些事情自己说的再多也没用，得人家自己想明白，才能幡然醒悟。
他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变成极端分子，为了目的，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牺牲掉所有相关，不相关的人。
为了让四皇子李天熙造反，给狗皇帝李成弘上眼药，便牺牲数百万人的事儿，他做不出来。
好在，张先生也是一个好人，之前他想得太多，现在倒是想的简单了许多。
他叹了口气：“总督大人想的比我深远，亏我一开始认为总督大人不想报仇，已经忘了仇恨。”
“我的确忘了。”林耀祖淡淡一笑，很平淡的道：“前人的一切我都忘了，荣耀跟他们的仇恨，都与我无关。我现在要做的事情是我要活下去，我要复仇，今日我不是为了帮我的父辈报仇，而是我要帮我报仇。”
“你仔细想想，你想要皇帝死在你的谋划当中，真的是因为父辈吗？你想过大金亿万黎民百姓吗？他们跟你一样，同样活在水深火热当中。这也是我想要改变大金的根本原因。”
他说的简单，实际上每一个字眼都直戳张先生的心脏，让他的心脏不争气的猛烈跳动起来。
是啊，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还有几分是为了自己？
或者说自己做的事情，究竟是思为了复仇而复仇？还是为的别的？
张先生的沉默并未持续多久，他很快道：“总督大人，我这一次被你绕进去了。我只想复仇。百姓的生死，对我而言没有复仇重要。但总督大人教会了我一件事情，我复仇是我的事情，不该连累西北的数百万黎民百姓。”
他坦然承认自己的问题所在：“我不是您，我对百姓没有好感，只有憎恨。昔日林宰相死的时候，百姓并无怜悯，只是欢呼雀跃。我的父辈倒在大金刽子手刀的时候，他们仍旧是如此。”
“百姓愚昧是吧？”
林耀祖也不意外，像张先生这样的人遍地都是，数不胜数，他们不会爱惜百姓，反而高高在上。自己这样的人才是异类，不同与大多数人。
“对，百姓愚昧，为朝廷做爪牙而不知，更不思悔改。”
“所以你看不起他们，不曾想过要帮他们改变？”
张先生点头之后，叹了口气：“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我知道总督您对百姓甚好，也希望日后我能够学着总督做事。但在眼下，我的确没办法宽仁以待，将百姓当做是独立个体。”
“总督，百姓是大金的一部分，他们若是真的有脑子的话，必定会反抗大金朝廷的暴政，而不是忍受。”
“我相信他们在总督的教导之下，会明白是非对错，但那太长远了，我没时间等下去了。不过我保证，从今日之后，我不会牺牲外人的命去报仇。”
“好。”
林耀祖见一番努力之后还有些成果，当下只是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 他从不指望别人跟自己一样，更不会强迫别人。
说到底，自己这样人是少数，是逆行者，想要改变大众不是一两句话的事情，而是不断努力才会有结果。
在张先生他们这样的人完成自己的夙愿之前，自己是无法改变他们的。
他们是人，但权贵没落了也是权贵，跟寻常人尿不到一个壶里面去。
“还有一件事情，我准备最后跟总督大人言明，现在正好说说。”
“但说无妨。”
“按照太子的意思，我来此是为了跟总督大人谈及合作，最后不欢而散，随后拉拢江南之地官员为太子所用。”
“他倒是胆子不小。”林耀祖笑了，要是让皇帝知道太子现在高的小动作，只怕是立马会抽调兵马，把太子也给平了。
他的儿子不少，但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逆子。
“我跟太子关系不错，他信任我，才会让我南下做这些事情。换做是其他人，他不敢用。还请总督大人推荐几个官职不大，但才能不俗的自己人。”
张先生微微笑，这一次是准备继续埋下暗子，让太子身边全都变成自己人。
林耀祖想了想道：“我有一些值得信赖的年轻人，他们官职不大，跟我明面上没什么关系。”
“官职大小无所谓，有能力就行。”张先生笑的更开心了，人才在哪儿都是稀罕的，用太子的资源培养自己人，更是一件稀罕事儿。
“这样，我给你一个名单，你先跟他们接触，看看有没有人心志不坚定，若是有的话，我找机会将其处理了。”
他目光冰冷，虽然知道人心不能测，但他还是想要从下面的官员当中挑选几个值得信赖的人。
“行，这件事情交给我去做，我从中挑选一些没骨气的，日后也能让他们再度为总督效力。”
张先生也是行家里手，也明白一支队伍的忠诚有多重要。要是太子都能诱惑这些人反叛的话，那皇帝还真诱惑不了这些人。
除了一部分投机者之外，大多数官员都知道皇帝是什么货色，不会对皇帝抱有期待，将其当做是明君，会为他效力。
反倒是太子还有一点点希望。
不过都一样，这一次自己的任务不是为了给太子挑选人才，自己人，而是清理队伍当中的投机者，意志不坚定的人。
从中挑选一些人为太子效力，方便日后策反。
在离别之际，两人相视一笑。
在很久之后，他们不会再见面。但经过这一次的交流，无论是林耀祖还是张先生都明白了自己对面的人心中有一杆秤。
虽然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林耀祖始终希望张先生都狗对百姓好一点。
张先生也明白了林耀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这是一个没有忘却仇恨，但将现实利益放在第一位的人。
林耀祖或许爱民，但爱民的根源在于，他只是民。
是他想要善待百姓，有别于大金的绝大多数人。而且，他是所有想要善待百姓的人当中，唯一一个正在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