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正月,皇帝觉得自己的身体稍好些,就亲至清风殿受百官及诸国使贺。是夜,白气如练,自天而降。黑云起于西北,疾飞有声。北方有青赤黑白之气,相杂而落。
皇帝心只觉得突突乱跳,叫来大巫问兆,大巫只是磕头,却不敢说。
皇帝心里有数,当下一叹,也不说话。
却说燕国王府里,小妃萧贵哥有了身孕,与王妃萧朵里兰不知为何吵起来。萧朵里兰心里不痛快,又与侧妃萧师姑吵了一架,烦得耶律延禧头大如斗。
回来与耶律余睹叹息,说:“为什么这些女人当初看得个个是好的,为何如今竟变了模样?”
耶律余睹想到妻子萧琳琅如今也有孕了,全不似当初温柔可人的样子,变得颐指气指,不由与耶律延禧一同感叹起来。
耶律延禧就道:“后宅不如人意,朝堂也不如人意,这般老朽个个不思进取,畏首畏尾,我若做了天子,就把他们统统罢免了。”
萧奉先听了这话,大惊阻止道:“太孙,慎言。”
耶律延禧冷笑道:“怕什么,这屋里只有你我罢了。哼,天天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我处理,真正的军国大事到现在还没让我插手,我是皇太孙,不是打杂的小吏。”
萧奉先劝道:“要不,您先回去休息?
耶律延禧道:“唉,如今回去也没意思,贵哥怀孕了要养胎,赵氏那里孩子闹,朵里兰又净会跟我吵架,还把师姑气得回了娘家——”
萧奉先只得道:“这皆是舍妹的不够贤惠,要不然,回头我再找几个绝色的来侍奉您……”
耶律延禧道:“罢了罢了。如今这时候,不要功亏一篑。”又道:“对了,我恍惚听说,大石这么努力科举,就是想着娶个后族姑娘,你听说是哪家了吗?
萧奉先道:“这——这段时间我都在为太孙的事忙碌,倒没注意。横竖他要真的为难,到时候会向您求助的。”
耶律延禧摇头道:“大石傻傻的,到时候你也帮着相看一下。”
萧奉先忙道:“那是自然。”
耶律延禧长叹一声道:“余睹三月前成亲的时候,我也挺羡慕他的,你们毕竟能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可我,日日如履薄冰,皇祖父喜怒无常,真不知道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萧奉先低声道:“您放心,太医说,主上这几年的身体是越来越不行啦……”
耶律延禧道:“我真是等不得了,这日子受够了,若我当皇帝,我……”
萧奉先道:“太孙,低声。”
耶律延禧暴怒地道:“在自己家里,尚不能自在说话,你叫我如何忍得。”
萧奉先脸色一变,推开窗向外观察,恍惚见黑暗处一个身影闪动,仔细一看,却又没了。萧奉先吓了一大跳,忙令府门关闭,不许任何人外出,当下对耶律延禧道:“坏了!想是有人偷听咱们的话。”
耶律延顿足道:“糟了。一定是皇祖父的眼线!他如今越来越多疑,如何是好?”
萧奉先叹道:“关闭府门盘查,虽可解得一时,但终会令主上生疑。他派的人没回去,便是无事,他也要疑作是坏事了。”
耶律延禧想到父亲的下场,不由的浑身冰冷,皇帝这段日子身体越来越不好,如今连十五一大朝都不去了,但脾气却越来越坏,身边服侍的人稍不如意就打一顿赶出去了。若是听到他的怨望之言,一时糊涂猜忌起来,谁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办。
萧奉先忙道:“倒不如您写封信给兀纳宰相,让他进宫去见主上,然后再把府门打开,若是那人送信进宫,有兀纳宰相在旁,也可劝解一二。”
耶律延禧想到此,也顾不得了,忙写了信,让耶律余睹带出去,萧奉先又怕府门外有人守着,盯上耶律余睹不好,就叫他先回会一趟,换身衣服再从后门去兀纳府。又嘱咐他千万在戌时前送到,若是过了戌时就遇上宵禁,就不方便了。府中搜索一夜,明日必要开门,今夜这信必是要送到的。
耶律余睹听了这话,心中不愿,明知太孙出了怨望之言,这时候急急出来,让主上知道,必须他当成挑拨太孙,甚至勾结北府宰相的主谋。这种事,自若成了,功劳是提出建议的萧奉先的,若出了事,首先有祸的就是他耶律余睹。
萧奉先在燕国王府事事喜欢收买下人,但却也有许多人看他不顺此,就是这个人嘴甜心苦,虚热闹的事凑兴比谁都快,若出了事,拒人于千里之外。有好事,抓尖的都是他的,有坏人,直接把人踹出去顶缸眼也不眨。
只恨遇事不如他脑子快嘴巴利,在太孙跟前,谁也说不过他罢了。
耶律余睹无奈,只得先回了自己府中。他刚入府,就见府中乱成一团,他家老仆正急急往外走,见了他进来,急道:“郎君回来了,咱家娘子刚才不小心滑了一跤,有滑胎之相,可须得请个太医回来。”
耶律余睹大惊,忙带人骑上马,去请了太医回来,又看着太医为妻子萧琳琅诊脉,忙了一回,又等到萧琳琅醒了,说了一会儿话,再看着妻子睡去,忽然醒觉,只是此时已经半夜。他在外面走动,那就是犯了夜禁,虽然他有太孙府的腰牌不至于被抓进去,却不免叫要记录在册,将来若有什么事情,必是要追究到自己头上去。且此时萧兀纳也必是睡着了,未必敲得开他的府门,叫得醒他。
这边急了一头的汗,另一边又记挂妻子,紧张之下,方才又吹了冷风,自己竟也觉得腹痛如绞起来,忙叫人烧了姜汤来喝,又去了几趟如厕,直至天边发白,这才消食过来。
不久萧琳琅再醒来,又少量出了点血,幸而昨夜怕萧琳琅病情反复,素性把太医留在府中一日,早上再看一回,只说是昨天的於血剩余排出,并不要紧,众人这才放心。
耶律余睹见天亮了,想着亡羊补牢,又带上信去了萧兀纳府,谁知道萧兀纳一早便被皇帝叫进宫了。耶律余睹心中暗叫苦不叠,生怕再出什么事,忙准备回府向耶律延禧汇报。
谁知道耶律延禧却是接了旨意,说皇帝准备去混同江春捺钵,叫齐诸大臣与皇室诸人,也不给人多少收拾的时间,当天就要出发。说到这里,不禁发起牢骚来:“这样寒天冰雪,还要往东北走,皇祖父身体如此,怎么就没人劝他呢。”
耶律余睹陪笑,一句也不敢多说,心里松了口气,若皇帝出巡去了,便是监视耶律延禧的细作,恐怕也没机会汇报了吧。
耶律延禧见耶律余睹回来,只道他必已经送了信,就叫上他收拾东西,与自己一齐出发。萧奉先、耶律大石等人也跟着一起去。
好在大辽历代规则,是随时可以准备捺钵游历,各人身上的蹀躞带上挂着的荷包里都有火石、药物、肉干,必要紧直接上马就走。到了中午,诸人都收拾好了,午后一刻,大军就全面出发。
而皇帝自出发之后,到了混同江的行宫就倒下了。过了几日,召集了群臣来,就要宣布后事了。
却说耶律延禧满怀不安地进宫,却见皇帝寝宫之中,已经汇集了各位重臣。而此时皇帝躺在龙榻上,几名太医围着,显见已经是快不行了。
耶律延禧心中既惊且喜,忙拨开众人,疾扑到皇帝面前,叫道:“皇祖父,皇祖父,孙儿来了,您听见了吗?”
过了片刻,皇帝缓慢睁开眼睛,像有些无法聚神,盯着耶律延禧看了半日,看得耶律延禧心中惴惴,才慢慢地道:“是阿果啊。”
耶律延禧哽嗯道:“是,是阿果来了。”
皇帝无力地招了招手,低声叫道:“兀纳呢?”
萧兀纳忙出列,跪在耶律洪基榻前,道:“主上,还请保重龙体啊!”
耶律洪基安慰地道:“兀纳不用伤怀,朕命数已尽,无力回天,大石何在?”
跪在最后面的耶律大石忙上前跪下:“臣耶律大石,拜见主上!
耶律洪基缓缓道:“兀纳宰相,朕今天就把延禧托付给你了,你要好好辅佐教导他。”
萧兀纳叩首道:“臣万死不辞!
耶律洪基道又缓缓:“大石,你很好,你是我们契丹人中第一个进士,很是难得,你以后,要你也要好好劝延禧,有些话,兀纳说了,他听不进去,你们年轻人说话或能好些。”
耶律大石看着眼前的老人,他这一生活得够长,活过了南朝四个皇帝,他得百姓拥戴,但也做过许多错事,如今生命垂危,躺在那儿,仍然不放心江山和孙子,心中悲伤,哽咽道:“臣.....遵旨!”
耶律延禧听了这话,心里发虚,只得道:“皇祖父放心,孙儿……”
他话未说完,就见皇帝摆摆手,阻止他再说下去。皇帝这时候已经没有力气了,他也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嗣皇帝的表白与决心,对他无用,横竖他就要死了,以后也没人能管得住他了。而他要的,是其他人对他这个孙子的忠诚与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