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房历经沉浮,自觉看得长远,当下放下文章,咳嗽一声点头:“真是好文采,不愧是得过主上亲自夸奖的少年英才啊。”
老族人听了这么,只当有戏,忙问:“那萧学士您看……”
就听得萧房正色道:“大石郎君如今正是年少,当是谋求功业的时候,当报效朝庭,尽忠君王。不可分心他顾,免得一事无成。”
老族人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心中冷了大半,勉强笑道:“大石今年十八岁了,正是应该成家立业的时候。有了家室,更可以后顾无忧,建功立业啊。”
萧房轻笑:“但不知……咳咳,大石郎君对将来有什么计划?”
耶律大石也听得出萧房的心思里,心里难过,却也实话实说:“我家中虽无基业,但我如今已经准备科举,明年就是考期,若能中举,就能授官,若能授官,就可养家立业了。”
萧房不以为然地呵呵一笑:“想法是极好的。”又转了话头道:“只是科举一道,素不是我契丹人擅长的,终究还是从军功中得富贵,才是我们的本来。再说,你又有何把握必中?便是中了,若名次不行,只怕也未必能有什么好职位,还得留在翰林院再学习,这养家立业,从何说起。”
老族人忙道:“大石如今在国子监,每每得夫子夸奖,年年皆是优等。夫子们都说,他考科举,成功极大。且他如今是太孙伴读,若有好职位,也不会亏着他的。”
萧房冷笑:“如此说来,总还是一句空话。大石郎君啊,瑟瑟从小是我掌上明珠,在姐妹中也是最出挑的。她的姐妹一个许配给耶律余睹,一个许配给耶律挞葛里,都是家族庞大,一出仕起步就有四五品官等着。你说说,瑟瑟的夫婿,我当配给什么样的人才好?”
耶律大石心里沉了下去,忍不住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问道:“伯父怎知,瑟瑟就爱荣华富贵,而不是求一情投意合之人?
萧房大怒,顿地翻脸,手中端起茶盏:“后族女娇贵,岂能许于白丁!来,请用茶。”
老族人本就待走了,见萧房公然端茶送客,只得站起来:“是我们冒昧叨扰了,如此,先告辞了。”见耶律大石站住不动,当下强拉着耶律大石走了出来。
两人取了马离开,见离萧房府远了,老族人才道:“我就说了,后族贵女,哪这么轻易许人,你看,自取其辱了吧。”
耶律大石长叹一声,向着老族人赔礼:“对不起,伯父,是我连累您了。”
老人虽然无官无爵,但在族里亦是受人尊敬的族长,却为了他而平白登贵人府第受气。
老族人长叹一声:“行了,天底下有的是好姑娘,下次我再帮你找个跟我们门第相当的。”
耶律大石摇摇头,倔强地说:“不,我只要瑟瑟。等我中了举,我还是要去提亲。”
老族人气坏了:“你你你,哼,只怕到时候,人家姑娘早就许亲了。”
耶律大石摇头:“瑟瑟不是这样的人。我与她两心相许,不会变的。”
老族人被这个石头疙瘩气得没话说,只道:“我同你说好了,再有一次,别指望叫我去登他家的门,我受气一次就够了。”
耶律大石只得又赔罪连叠,好不容易才哄了老人息了怒,回到家去,自去发愁。
这边萧房拒了耶律大石,萧瑟瑟正关注前厅的事,自然很快不知道了,气恼地道:“父亲,父亲怎么变成这样的人了?为什么会这样?他从小教我们读书,明明是个很清高很有理想的人,可自从乙辛案被削职以后,他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如此急不可奈地攀附权贵,眼中只有权贵,没有才华了。”
她的侍女碎玉劝她:“姑娘,事已至此——
萧瑟瑟恼道:“我才不管什么事已至此呢,碎玉,你给我约大石,我要告诉他,不管爹爹是什么态度,我对他的心不会变。不管有多艰难,我们都不要放弃。”
碎玉有些犹豫:“姑娘,这要是让郎主知道了——
萧瑟瑟道:“知道又怎么样,我们契丹女子从来就是自主婚姻,自主改适。圣人说‘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些话,本来就是小时候父亲自己教我们的。”
且说耶律大石得了萧瑟瑟的回音,更加努力攻读起书本来,刻苦地连耶律余睹也不忍,劝他说:“你何必如此。如今我们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不如正好寻一门好亲事,享受快乐才是。”
耶律大石看着耶律余睹,想着他也是娶了萧房家女儿,不由地起了求助之心,当下就把自己与萧瑟瑟之间的事与耶律余睹说了。
耶律余睹听了这话也是欢喜,笑道:“哎,你小子行啊,不声不响,就要和我做连襟了。”
耶律大石恼了,站起来指着门外:“你走,马上走。”
耶律余睹不防他真的生气起来:“不是的,真的是……哎,萧学士为人挺好说话的啊,你怎么会被拒绝呢?
耶律大石赌气地道:“你是皇族近支,你家族人人做官,要什么有什么。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人家自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
耶律余睹坐下来,脸色也有些正经起来:“唉,这我可真没想到。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放弃了?”
耶律大石摇头:“我当然不会了。”
耶律余睹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耶律大石道:“萧伯父说,后族女娇贵,不能嫁白丁,我只能努力求官,至少能够做到一个让伯父放心,觉得瑟瑟嫁我不会吃苦的官职。”
耶律余睹笑了:“哎,后族女娇贵,你真要做到一个让萧伯父觉得让女儿嫁过去能享福的程度,你得多少年啊。我家富贵,是我家族庞大,我祖父、父亲、兄长都任高官,你一个人要奋斗到什么时候?二十年,还是十年,你能努力,可人家姑娘能等吗?”
耶律大石叹息:“我现在这么努力,就是想参加今秋的科举,若能获得名次,也好再向萧伯父提亲。”
耶律余睹吃了一惊:“科举从来都是给汉人考的,咱们如何考得过?你就别打这样的主意了,肯定不行的。”
耶律大石却道:“我拿我的文章问过数名考官了,他们都说,我很有希望呢。”他正色看着耶律余睹道:“再说,便不是为了向瑟瑟求亲,我也是想试一试这次科举的。我们契丹人立国两百年,出了多少英雄人物,可是宗室之中,如今还无人能从科举入朝。若说立国之初,这科举就是为汉人而立,但过了这么多年,难道我们就没有一个读书种子,若是这样的话,我们又何以说自己是华夏之后,而非蛮夷呢。”
耶律余睹也是色变,当下一拱手道:“大石,若是这样的话,我是敬佩你的。我自然也愿意助你。”
耶律大石也是郑重一礼。
耶律余睹想了想,又道:“若你当真能中科举,亦是两百年宗室第一人了,若有这样的能耐,那时候就请太孙帮忙在主上跟前进言,让主上给你赐婚。如果真不成,那就让太孙帮忙去跟萧学士说,我想他不会不给主上和太孙面子的。”
耶律大石:“可是,可是……”
耶律余睹挤眉弄眼:“你放心,萧学士看重什么,我自然知道的。到时候我们兄弟几个帮助凑一凑,总能帮你出得起聘礼的。别可是了,姑娘家的青春可是很宝贵的,别蹉跎了。”
耶律大石站起来,朝耶律余睹一礼:“多谢余睹哥哥。”
耶律余睹拍拍他的肩膀:“嘿,咱们兄弟谁跟谁啊。”又压低了声音道:“对了,科举的事,你不要让人知道是为了瑟瑟,只说是为了一个心仪的姑娘。”
耶律大石不禁问:“为什么?”
耶律余睹低声道:“我听说萧瑟瑟姑娘进宫候选过,萧奉先兄妹颇为忌惮,在宫中做了手脚,才让她们姐妹虽能进宫赏花,却连面都没在主上跟前有机会露一下。”
他自然也是听了这件事,才特意在出宫的路上堵了一下,谁知道竟是一眼看中了萧琳琅,这也当真是天赐姻缘了。他自然是不知道,萧瑟瑟临行前扭了脚,是连宫也没进。
耶律大石心中一凌:“我懂你的意思了,谢谢余睹哥哥。”
当下耶律余睹就将耶律大石要参加今秋科举的事,与耶律延禧等人说了,却略去求婚瑟瑟等内情,只将耶律大石那番话说了,耶律延禧大加赞同。
便是连萧奉先也觉得若是皇孙伴读中出一个金榜题名之才,亦是大家的荣耀。因此不但不为难,甚至还帮助找了些前几届的卷子让他模拟,素日的事务,大家也是帮他作了。
伴读中虽然也有勾心斗角,只这一件荣誉相关的事,倒是大家人人齐心,个个友善起来。
春去秋来,眼见又快到科考之间,女真部又传来消息,说是鹰路又被劫了。这回换了两个之前没听过的部落,主隗部和秃达部劫了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