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学士,好一个北门学士!这可恶的玩意儿终究还是出现了,难道自己忙活了这么久,全都白费力气了不成?李显一面随口与李贤闲聊着,一面在心里不停地反思,满心的不甘与恼怒——凭借三世的记忆,李显对北门学士的底细可谓了如指掌。前世的时候,北门学士这个怪异的机构之所以能够成立,全是因为当时的朝政已然被武后牢牢掌控。然而,由于无法压制那些阳奉阴违的朝中重臣,武后这才精心谋划出了这么个机构,凭借的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可如今的局面,武后尚未能光明正大地临朝理政,虽说在封禅泰山一事上取得了胜利,给太子李弘造成了沉重打击,但这样的胜利还不足以支撑武后弄出北门学士这个怪胎。显然,其中必定存在着蹊跷,只是这蹊跷究竟何在,李显却是颇为茫然。
北门学士究竟是如何成立的,固然还有些疑问,但其今日亮相的意图,李显却是已然猜透。毫无疑问,这是武后的一次试探——故意让他们替代礼部,目的有二。其一,是想试探一下李贤兄弟俩的反应;其二,也是借此向朝中的大臣们传递一个信息——北门学士在未来的朝局中将发挥重要作用,算是给朝臣们提前打个预防针。
这是颗毒瘤,必须彻底铲除,否则,未来的朝局必将混乱不堪!李显在心中给北门学士下了定论,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将这颗毒瘤连根拔起。当然,他也清楚此事极为艰难,仅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成功,就算加上李贤也不行,必须借助太子的力量。可就算是太子一系,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真正能起决定作用的还是高宗。只是如何利用高宗,却让李显感到十分棘手,一想到高宗那被武后死死拿捏的懦弱性格,李显不禁感到一阵头疼。
“七弟,可是在想事情?”李贤一心二用的能力虽不错,但李贤也并非寻常人。短时间内或许没察觉,可一路上交谈不断,时间一长,他还是看出了些端倪,不由地停下了原先的话题,皱着眉头追问了一句。
“嗯。”被李贤识破了心思,李显倒也没有隐瞒,点了点头说道:“六哥,小弟在想母后为何让那两个蠢货来迎接咱们兄弟,这里面恐怕不简单。”
“嗯,是有些奇怪,七弟对此有何看法?”李贤原本也对李、阎二人的出现心存疑虑,只是先前发牢骚被李显打断后,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此时被李显提起,才又想了起来,见李显似乎已有想法,也就懒得再去思考,直接开口问道。
“不好说,小弟也就是有个大概的想法,也不知道对不对。”李显有心对付北门学士,自然要全力争取李贤的支持,于是装作沉思的样子犹豫着,实则在脑海中全力组织恰当的言辞。
“无妨,这里只有咱们兄弟俩,七弟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哪有什么对错之分。”李贤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一丝不悦。
“六哥教训得是。”见李贤面露不耐,李显不再假装犹豫,告了声罪后,神色凝重地开口道:“小弟认为母后这是在为临朝理政做准备,或许想要让北门学士凌驾于六部之上,此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
“嗯?这怎么可能!”李贤一听这话,眼睛顿时瞪得滚圆,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
怎么可能?是啊,确实令人难以置信。若不是李显有着三世的记忆,也不敢相信一个女子的野心竟能膨胀到如此地步。实际上,在前世武后刚临朝理政时,朝臣们也不敢相信高宗竟能荒唐到那种程度,可这,就是事实!
“六哥,小弟这也只是个模糊的想法,实在没有什么证据,六哥若是不信,小弟也没办法。”李显实在无法将心中的秘密道出,只能无奈地一摊手,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这,这……”李贤虽说一直钦佩李显的智谋,可这番推论实在太过惊人,一时间难以接受,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许久之后,才狐疑地看了李显一眼问道:“若真如此,该怎么办?”
“小弟以为……”究竟该如何处理,李显其实并未完全想好。此时将话题挑明,不过是给李贤打个预防针。当李贤询问解决办法时,李显还真有些为难了。沉吟半晌,这才勉强开口,正准备将已经想到的部分办法说清楚,却听到马车外传来了张彻的声音:“禀报二位殿下,皇宫已到,请明示下一步行动。”
“六哥,此事复杂,一时难以说清,不如日后再议如何?”李显本就不想说出不成熟的计划,听到张彻的禀报,立即顺势提议。
“也好,反正此事急也急不来,先这样吧,先进宫拜见父皇、母后。”李贤心里还是不太相信李显的判断,此时见谈话无法继续,也没太在意,点了点头,掀开马车帘子,弯腰下了马车。
“陛下有口谕,宣,璐王李贤、周王李显仁心殿觐见!”
李贤兄弟俩在宫门口递了牌子没多久,司礼宦官高和胜便带着两名小宦官匆匆从宫里走了出来,在距离李贤兄弟约四步的地方站住,拖着长腔宣读了高宗的口谕。
“儿臣等叩谢父皇圣恩。”虽然只是口谕,但该有的接旨礼仪不能少。兄弟俩按照惯例谢恩后,这才各自起身。不同的是,李贤站直身子后,根本没理会高和胜,抬脚就向宫门走去。而李显则笑眯眯地凑到高和胜身边,避开旁人的视线,手指一弹,一张折叠好的“百贯飞钞”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高和胜的袖子里,然后笑眯眯地抱拳打招呼道:“有劳高公公了。”
李显出手大方在宫中是出了名的,到周王府传旨的人每次都能满载而归,以至于到周王府办事都成了宦官们争抢的美差。这一点高和胜虽未曾亲身经历,但往日也多有耳闻。此时看到李显弹进自己袖子里的那张叠起来的飞钞颜色显然是“百贯”,饶是他收了不少贿赂,还是被狠狠震惊了一下,胖脸上的笑容顿时灿烂了许多,赶忙弯腰,客气地回道:“殿下客气了,老奴当不起。”
“高公公,父皇、母后近来可好,太平妹子没调皮吧?”李显早就知道高和胜是武后的亲信,也是武后掌控宫中情报体系的关键人物,自然没有拉拢他的心思,但不妨与他套套近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于是嘻嘻哈哈地与高和胜寒暄起来,丝毫没有亲王的架子。
“好,都好,小公主现在都能走几步了,殿下……”高和胜虽然位高权重,但在李显这样的亲王面前,也只是个奴才。李显发问,他自然不敢不答。
“七弟,别磨蹭了,让父皇等久了不好。”看到李显居然和一个奴才没完没了地客套,李贤不耐烦了,皱着眉头在宫门口站住,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高和胜的话。
嘿,这家伙瞧不起人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就这么嚣张,难免得罪人,怪不得就算当了太子也坐不稳!看到李贤不耐烦,李显也不好再和高和胜啰嗦,心里暗自埋怨了李贤一句,但脸上依旧笑得灿烂,向高和胜歉意地点点头,加快脚步,落后小半步,跟在李贤身边,一路沉默地沿着宫中的大道向内宫走去……
洛阳宫和长安的太极宫都沿袭自隋朝的旧宫,不同的是洛阳宫大半曾毁于战火,如今的洛阳宫是在原址上重建的。在装修上更显盛唐的景象,无论是前宫的主殿——万象神宫,还是内宫的主宫——乾元殿,都富丽堂皇,处处鎏金雕龙,红墙黄瓦、飞檐排角、雕梁画栋、透花棂窗,真是鬼斧神工、光怪陆离、辉煌金碧、巍峨壮观,总而言之,其美景怎么夸赞都不为过。然而李显却无心欣赏眼前的美景,心里只有一个疑问不时盘旋——此次觐见为何在仁心殿?
据李显所知,仁心殿在内宫的三十六殿中并不起眼,位置偏于西北角,较为冷清,距离主宫乾元宫和皇后居住的凤仪殿都较远,实在不是接见的理想场所。按理说,高宗和武后不应该把接见远道而来儿子的地方安排在这里,除非其中另有玄机。只是这个玄机究竟是什么,让李显有些费神。不过,这个疑问并没有在李显心中存在太久——当李显第一眼看到殿中的情形时,谜底便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