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树不见人,摘桃者倒是来得风风火火,嘿,您老可得小心别被那桃子给哽住了喉咙!虽说尚未瞧见太子的尊容,可李显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早把其来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脸上虽说略有些不爽,但心底却在暗自发笑——武后专权,最烦闷的绝非高宗,而是太子。个中缘由,说白了倒也简单。高宗惧内,早被武后收拾得服服帖帖,虽说心中有怨气,却也不算太过深重。可太子就不同了,明明能借处理朝政的机会巩固自身地位,却偏偏碰上一个凡事都要指手画脚的母亲,心中有气还没法发作,日积月累,这怨气简直比天还高。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个翻身的机会,他岂会不来插上一脚?当然,对于李显而言,太子来与不来,其实都无关紧要,无非是局面稍乱些或者稍清些罢了,反正都影响不了他那混水摸鱼的计划。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李弘向来为人和善,丝毫没摆太子的架子,很快便下了金铬车,面带微笑地接受着群臣的参拜。末了,他虚抬了下手,语气平和地说道:“众爱卿且请平身。”
“谢殿下。”
一众朝臣都精明得很,大致也能猜出李弘此番前来的目的。于是乎,谢恩归谢恩,可却没谁主动上前禀报事宜。一个个谢完恩后,纷纷闪到一旁,愣是把李贤兄弟俩给让了出来。
真是一群老狐狸!李显原本想着闷声发大财,却没料到这帮朝臣一个比一个精。等他想躲闪时,已然来不及了。再一看,李贤早已板着脸扭头看向一旁。如此一来,除了他自己,似乎已无人能直面太子的笑脸。
“太子哥哥,您可算来了,臣弟等正打算去禀报您呢,谁承想您就到了,这可真是巧了。”众人都不吭声,李显无奈至极,只好厚着脸皮走上前去,陪着笑脸胡诌一通。
“哦?却不知七弟有何事要禀报?不妨说来让哥哥听听,莫急,慢慢说便是,本宫听着呢。”李弘向来性子良善,虽说对李显兄弟俩此番背着自己闹出这么大动静颇为不满,但也没给李显脸色看,只是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好叫太子哥哥知晓,今日恰逢荀假,臣弟在府上闲得发慌,就想着邀六哥一同出游。哪曾想兄弟俩刚聚到一起,就听闻诏狱那边有了异样。仔细一查,这才发现监察御史崔铉哲竟敢假传诏书,妄图谋害上官大人满门。臣弟当时就惊得不行,好在六哥英明果断,决定拿下这贼子,以正朝纲。也算是老天保佑我大唐,臣弟等赶到诏狱,堪堪从刀口下救出了上官老大人。又恰好得到线报,顺藤摸瓜,抓住了诬陷上官老大人的恶奴,还查获了确凿的证据,足以证明上官大人乃是含冤入狱。臣弟等深知此事重大,丝毫不敢懈怠,这便匆忙赶来。刚寻思着要去请太子哥哥前来主持大局,没想到太子哥哥您就到了,这真乃天意啊!”李显这番话说得激情澎湃,不仅将破获此案的功劳全都归到了李贤身上,把他塑造成英勇无畏之辈,还不忘讨好李弘,仿佛兄弟俩真的一心想要请李弘来主持大局一般,可谓是面面俱到,让李弘听得满意,李贤也挑不出毛病。
“哦?竟有这等事?本宫断不能坐视不管,定要为上官大人讨回公道。事不宜迟,本宫这就递牌子求见父皇,六弟、七弟也一同觐见便是。”李弘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环顾了一下神色各异的一众大臣,拱手行礼道:“诸位爱卿,此事非同小可,非得父皇圣裁不可,还望诸位爱卿陪本宫走这一趟,本宫在此拜托了。”
李弘这些年逐渐参与朝政,虽说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功绩,但也未曾犯过什么过错。再加上他对待下属和蔼友善,在诸位大臣心中颇有贤名。他如此表态,大臣们自然不会有异议。再者,一众朝臣这些年被后党欺压得够呛,早就盼着能给后党一个沉重的教训。一听李弘这么说,纷纷出言附和,有的表态支持,有的歌功颂德,一时间群情激昂。
这边群臣情绪高涨,那头李贤的脸色可就不太好看了——李弘所说的话其实并无特别之处,类似的话李贤之前也讲过,可却没见群臣如此激动。这巨大的差别让李贤心里郁闷得很,偏偏此时又发作不得,只能暗自生闷气。
倒霉的孩子,谁让你不是太子呢,得,还是赶紧安抚一下为好。李显眼尖得很,虽未扭头,但眼角余光早已将李贤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虽觉得好笑,脸上却不敢表露,不仅如此,为了后续的计划,还得想法子哄一哄,以免李贤一气之下坏了大事。
“六哥,此刻人多眼杂,切莫被那些小人钻了空子,那个恶奴上官福可得看紧了。”趁着李弘与诸位大臣交流之际,李显悄悄挪了几步,凑到李贤身边,压低声音提醒道。
聪明人一点就透,李贤本就机灵,一听这话,立马就明白了李显的言外之意——不管李弘如何行事,此番翻案的首功都在李贤这里,这一点是任何人都无法抹杀的。诸位大臣即便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有数!李贤微微一愣,随即眼睛一亮,含笑点了点头,没有其他表示,只是默默与李显并肩而立,等候圣上的宣召。
时间缓缓流逝,转眼间半个时辰过去了。牌子早就递了进去,可始终没等到高宗的宣召。随着时间的推移,闻讯赶到承天门前的朝臣越来越多,到最后,竟有近百人之众。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焦躁之色,却无人敢大声喧哗,小广场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犹如渐渐阴沉的天色。
“看,来了,来了!”
就在众人等得不耐烦之时,内侍监刘福明领着两名小宦官从承天门匆匆走了出来。原本安静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低低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李弘兄弟三人精神为之一振,一前两后地迎了上去。
“陛下口谕:宣,太子李弘、璐王李贤、周王李显太极殿觐见!”一见到李弘兄弟三人走来,胖乎乎的刘福明赶忙紧走几步,又矜持地站住脚,一甩手中的拂尘,拖长声音宣道。
“嗯?”李弘躬身谢恩后,抬起头,眼中露出疑惑之色,看着刘福明轻哼了一声,微皱着眉头问道:“刘公公,诸位臣工都已等候多时,父皇可有其他吩咐?”
“未曾,太子殿下,陛下已在太极殿等着,还请三位殿下莫要耽搁。”一听李弘这么问,刘福明的胖脸顿时抽搐了几下,但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提醒道。
“这……”李弘显然没料到高宗仅仅召见他们兄弟三人,不由地愣了一下,迟疑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颔首道:“也罢,那孤这便先进宫。”说完,回头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李贤兄弟俩,接着对群臣拱手道:“诸位爱卿请稍候,容本宫先去禀报父皇,再做定夺。”
不对头,绝对不对头,这里面肯定有猫腻,难不成武后已经出手了?该死,看样子麻烦大了!李显抬头看了刘福明一眼,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但在此时此地,他也无法多言,只能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快走几步,与李贤并肩,跟在李弘身后,朝着太极殿走去。
太极殿又称中朝,是宫中的正殿,不仅是帝王早朝会见群臣之所,也是举行祭祀、登基等重大典礼的地方,气势恢宏无比。寻常臣子来到此地,鲜有不胆战心惊的。即便是早已习惯宫廷氛围的李弘兄弟三人,走到殿前,也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各自脸上都露出凝重之色。只是彼此之间显然都没了交谈的兴致,皆默默无言地踏上了进殿的台阶。刚一走进大殿,便看到高高的前墀上并肩坐着两个人,除了高宗之外,另一人身着凤冠霞帔,光彩夺目,竟然是皇后武媚娘。兄弟三人的身子不由地全都僵住了!
果然如此,来得可真快!李显虽对武后的插手早有预感,却万万没想到武后竟不顾坐月子的规矩亲自赶到了太极殿,心中一阵狂震,一股戾气从心底猛地涌起,无数的新仇旧恨在心中翻腾,几乎难以自控,双眼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血丝。
冷静,一定要冷静!尽管心中怨气难平,但有着三世记忆的李显深知此地并非自己能肆意妄为的场合,于是悄悄地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压了下去,低头跟在李弘身后,迈着小快步走进了大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