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群从未见过向来稳重的袁涣作如此失态之状,他早就被袁涣声涕俱下的朗诵勾起了心头好奇之火。
在多次冲着袁涣讨要未果后,他也不客气,径直走上前去,一把将那帛书从袁涣手中扯过,放在眼前开始细细品读起来。
不过片刻,秦峻与袁涣便听到了一声重重的长叹,明显地,陈群也被文中之意所打动了。
“一咏三叹,简洁洗练,字字珠玑啊!此等雄文,当是写尽了如今天下郁郁不得志之士的心声。”
陈群用衣袖擦拭眼角,颇有触动。
袁涣为自己生不逢其时,才不得明主而泣,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阿父与自己奔波于徐泗之间,寄居于吕布麾下,才智不得伸展,便如同这文中的千里马一般,未遇到自己的伯乐啊。
袁,陈二人再度抬眼向秦峻看去时,眼神便又不一样了。
最开始时,他二人不过是将秦峻当做一个吕布麾下普通的武人,与自己老死不相往来。
在数日前对于《春秋》的一番雄辩后,他们开始觉得秦峻是一个在《春秋》一道上颇有钻研的小友,可以为自己二人在下邳城中枯燥的生活增添一些不一样的乐趣,这也是为什么袁涣与陈群今日邀请秦峻来参加宴席的原因。
如今,则是真真正正地将面前这美姿容的青年视作了能够知悉自己所思所想的知己,摆在了与自己同等的位置,故而眼神中掩饰不住的欣喜之情。
袁涣也拭去面上泪水,恭恭敬敬地起身,走到秦峻案前,便是长身一拜:
“今日为崇此篇以马取喻,谓英雄豪杰必遇知己者,尊之以高爵,养之以厚禄,任之以重权,斯可展布其材。否则英雄豪杰亦埋没多矣。而但谓之天下无才,然耶?否耶!甚矣,知遇之难其人也。”
秦峻连忙起身避让,又用双手架住袁涣,不欲使他下拜:
“兄不必如此,峻实不敢当。”
“此文道尽了涣胸中不平,实乃涣数载以来最大之乐事,涣当行此礼。”袁涣固执地俯下身去。
秦峻看了眼陈群,只见他也遥遥向着自己致意,只得无可奈何地半受了此礼,袁涣这才回到自己的案后。
袁涣将那张帛书从陈群手中要回,将其细细铺平在木盒之中,吩咐身后小童将其小心存放在自己书房的案上,显然是要时时常读,还不忘给陈群递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他这般作态,令陈群是很生后悔,若是将秦峻邀至自己家中,这篇马说岂不是就是写给自己的了?
陈群着实不能放过此等雄文,故而眼巴巴地瞅着秦峻,希望他能再给自己留下一份墨宝。
无奈,秦峻只能向袁涣讨要笔墨,陈群此时十分殷勤,亲自上前来给他磨墨,又极为紧张地看着秦峻一笔一笔在绢帛上落下笔墨。
成文后,他又迫不及待地将那绢帛抽出,将其上墨迹吹干后,方满意地将其揣入怀中。
此后,袁涣拍拍手,命令侍女将准备好的各式菜肴端上桌案,每张案后都有一位侍女为客人倒酒。秦峻第一次接受这种待遇,颇有种古怪的感觉。
三人逐渐打开了话头,此时,袁涣与陈群二人皆是将秦峻看做了一位在吕布阵营中极为清醒的智者来看待。
毕竟,能够写出《马说》,两人也都知道了他对于主公吕布的态度,故而也就不再在意交浅言深之事,酒酣耳热,开始评论起天下大势来。
袁涣醉意上头,转入后堂,等再次回到厅堂时,手中已拿着一卷大汉十三州郡国图来,其上各处郡国,山川形式皆有标注。
据袁涣介绍,此乃他阿父于任上所制,参照了东观中的皇家珍藏,故而极为准确。
三人也不含糊,便伸出手指开始指点起天下江山来。
“方今之势,有志于天下,又怀有争夺天下之力者,唯有三人。”陈群抬眼望向其他二人,“不知耀卿与为崇可能判断?”
“不如我等三人将自己心仪的势力书在掌中,待写完后一齐张开,岂不更增意趣?”
秦峻想起了后世三国演义中的经典桥段,诸葛亮与周瑜共议火计,便是共同将火字书于掌中。
此时自己复刻,平白生出一种一种凭吊古人的快感来。
袁涣,陈群二人皆高声叫好,便又派人寻来笔墨,三人分散而坐,于左掌中写下自己的判断。
书毕,三人凑在一起,互相对视,又是哈哈大笑,待三人一齐张开手掌,发现不约而同地都书写了三个名字:袁本初、曹孟德、刘景升。
而秦峻还在掌中用小字书写了另一个名字:孙伯符。
袁涣不由得有些好奇道:
“袁本初四世三公,如今翦公孙,平夷患,勘平河北。而今物阜民丰,地方二千里,众数十万,几成世祖之势,可谓威矣。”
“曹孟德雄踞中原,原是处于四战之地,危如累卵。然其帐下猛士如云,谋士如雨,此人用兵不下韩、白,更兼其挟天子以令诸侯,可谓雄矣。”
“刘景升单骑入荆州,恩威并著,招诱有方,万里肃清、群民悦服。又开经立学,爱民养士,从容自保。方今据地数千里,带甲十余万,称雄荆江,先杀孙坚,后又常抗曹公,可谓壮矣。”
“涣观之,方今天下,唯此三公有能力定鼎,想来长文也做此想,却不知为崇何故写上那孙伯符之名?”
秦峻情知此时孙策还未完全发迹,故而北方并没有多少士人在意这个在江东挣命的吴侯。他从容道:
“孙伯符乃孙讨逆子也,其起家乃以传国玺献于袁术,换得三千兵,此谓智;战阵厮杀,其必身先士卒,摧锋破敌,此谓勇;袁术僭号天子后又首倡讨逆,此谓之谋。据峻所知,孙伯符如今已据江东四郡,已成势矣。”
陈群与袁涣陷入了沉思,他们的目光大多还是关注于传统的中原地带,不料竟有人在江东那河湖纵横之地打下了一片基业。
更令他们惊奇的是,秦峻竟然也具有非同寻常的战略眼光,他竟然比自己等还要关注孙伯符的势头。
正待二人想开口再问时,只听秦峻又摇头道:
“可惜孙伯符克定江东时杀戮太过,于当地颇不得民心,其性格爆裂,吾料想这一二年间,当有不忍言之事发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