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急从权,秦峻未在意甘氏略带不满的目光,探身进入马车,轻轻俯下身,用两臂环住麋氏柔若无骨的身段。
他没有料到的是,竟然意外地沉手,以至于第一下使力没有抱动。
第二回,他不由得气沉丹田,抿紧嘴唇,长长的出了一道鼻息,才以公主抱的姿势将麋氏抱下车去。甘氏也领着两个孩儿下车,跟在他身后,进入了内室。
将麋氏放在榻上,从刚才的肢体接触中,秦峻能感受到麋氏身体传来的异常高温,因此明白,这妇人定然是发烧了。
于是他唤来甘氏,命她褪去麋氏衣裳,自己则去院中水井处打来一盆凉水,从原主处借来一条麻布手巾,准备进行物理降温。
秦峻先将麻布在井水中摆了,递给甘氏,吩咐她在麋氏额头、颈部、腋窝、腹股沟等处擦洗。
可是甘氏不过柔弱女子,擦了一会儿后便觉双臂酸软,难以为继,遂向秦峻求援。
看了看身边依然战战兢兢的女童,秦峻再次默念事急从权,便掀起帐幔,起身近前,拿起麻布又摆了后,在麋氏的雪肤上擦拭了起来。
他未曾在意那修长的鹅颈,也未在意各色春光,而是专注地擦拭了一炷香左右,才在感觉麋氏皮肤表面温度略降后停止了擦拭。此时,那一盆凉水已然转温了。
将麻布递给不知何时侍立在旁的甘氏,秦峻拼命调动自己脑海中的知识,试图回忆此时有什么药能够退烧。
他能想起的,唯有自己在无聊时翻阅中国药学史中时看到过的群方之首——桂枝汤。由于此方配料简单,又有口诀,所以即使只看过两遍,秦峻仍然回忆起了桂枝汤的配方:
太阳中风桂枝汤,芍药甘草枣生姜。
解肌发表调营卫,啜粥温服汗易酿。
便到书房写下诸般配料,想到自己也不知配伍,便出门吩咐一个士卒,让他每种都买一斤来,若是寻不到,便去求告高顺将军,随后又返回内院。
秦峻不由得联想到那《伤寒论》的作者,医圣张仲景,他记得这位先贤如今身为长沙太守,仍为坐堂先生,每月初一,十五为黔首诊治。
心中不由得升起无限钦佩之情,又生出与之坐而论道的愿望来。当然,若是能在这汉末达成收集《青囊经》与《伤寒杂病论》的成就,便是再好不过。
他这次踏入内院,在内室门前倒是有些逡巡不敢进。
主要是他还未曾想好自己究竟该如何利用手中的刘备家眷,若是将其护送回刘备处时,麋甘二女突地出言曰自己曾行为不轨,那自己以后的官爵,富贵,怕不是要化为乌有了。
不过,他最终还是迈步入内,毕竟此时只有自己一人会些医学知识,在汉代任何一场病都可能要了患者的命,所以,要是不想还给刘备一具尸体的话,自己最好还是在旁照应着。
这次一进屋,他便看到此院落原主母女不知何时竟也坐于榻上。
那未亡人此时已然身着素服,头戴白巾,可能是时间紧张,未能寻到合适的斩缞麻布,只好先着白色孝服。此时她正俯身麋氏身前,将右手搭在麋氏右手脉上,明显是在诊脉。
秦峻很惊讶,自己所接收的这位敌军家眷竟然还是个女医士。
要知此时《伤寒杂病论》尚未编成,此时的华夏医者依旧在野蛮生长,男医尚且少见,何况女医。此时患病之人,更多的则是去寻游方道士讨要一些成分未知的符水,全做安心之状。
而此时,正在诊脉的张婴却更为惊讶。
自己本来是看到此屋中似有病患,为了践行先父救民之道,也是为自己与小女不受病侵,便不请自来得入得屋来着手诊治。却不想在榻上见到了此人。
自己的亡夫起家便是从涿县跟随玄德公起兵平乱,身为楼桑刘氏同族,平时自然更得信任,也因此得了个军司马之职。
自己虽是亡夫在徐州所迎娶的新妇,平日却深得宠爱,因此在玄德公于下邳治所宴请诸将时,夫君也曾带自己前往。
在那宴上,自己看的分明,女客主席赫然就是此时自己诊治之人。而她身旁那一脸焦急状的妇人,自己也曾见过的,这就是玄德公宠妾甘夫人。
那两个孩儿,自己已然是不敢想象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玄德公家眷怎会在这小校手中?自己分明看着这位麋夫人是被这小校以那般羞人的姿势抱进房中的啊?
一时之间惊得忘却了警惕,却是一边脱口询问甘夫人道:
“夫人怎会......”
却不想这时秦峻正大跨步进了房门,即使她将剩下的话再咽回腹中,显然已是无用了。
秦峻自病愈后,便深觉此身耳聪目明,远超前世。这也是为什么他能练出一身绝佳箭术。
他清清楚楚地听到这未亡人向甘氏提问,几乎是一瞬间,便明白过来,这女子竟然识得麋甘二人!
此时秦峻才来得及后悔,自己还是过于没有警惕感了。
明明那小军已提醒过自己,此院中居住者乃是刘备军司马一家,其在刘备军中已然算是中高级军官了,家眷认得麋氏几乎是必然,若是她前去告发,后果极是难料。
此刻容不得他细细思量,当即便是要抽出腰间环首刀,解决了这个威胁。
张婴也反应过来,倒是一脸平静状,用她那双如小鹿般纯净,此时微带红肿的明眸淡淡地看着秦峻道:
“君是担心妾去告密吗?那君大可放心,妾不会如此做的。妾原本非徐州人士,此处举目无亲,此时携小女寄居君处,自然不会对君不利。若是妾也走了,小女难道要靠君哺育吗?”
她的眼神转移到了自己熟睡的女儿身上,也是先夫在世上留下的唯一血脉,自己定然要抚育她平安长大的。
在眼前女子不带一丝感情地清冽冷声中,秦峻渐渐恢复了理智,噌的一声,环首刀入鞘。
眼见秦峻平复杀意,张婴又道:
“妾刘张氏,冀州人士,颇通岐黄之术,愿为君府上医者,惟愿君保全小女,此事,妾定保守秘密,万不会泄露。”
说罢,她看向榻上麋氏,继续诊脉,再不复言语。
秦峻此时渐渐平静下来,他不由得感叹此时汉代女子的坚韧,为了女儿,甚至可以在刀下面色如常。
既然这刘张氏愿意在府上生活,自己好像也没有理由拒绝。
此女也说了其在徐州举目无亲,若是将她赶出府邸,只怕细皮嫩肉的她母女二人在曹操人为制造的这“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徐州连半日都活不过。
想到此处,秦峻便道:“望张夫人能记住此言,秦某自然会供奉张夫人母女二人,不使尔等受饥寒之苦,只是请张夫人尽力救治麋夫人罢。”
此时,张婴回头愤愤地看了他一眼,贝齿轻咬下唇,显然是感受到了一丝轻薄。秦峻却觉得莫名其妙,作为现代人的他,此时还不知道以本家姓氏称呼一位有夫之妇在汉代意味着什么。
便见着眼前张氏檀口微张,吐出几个词来:“桂枝三两,芍药三两,甘草二两,将军且去府中库房捉药罢,妾来为糜夫人熬煮。”
秦峻不敢怠慢,在院中搜寻一圈,找了个最像库房的房间开门进去,不料屋内竟然别有洞天,只见房梁上,窗棂上各处都用细绳吊着各色药材。
还有三座大柜,抽出抽屉一看,皆是在细白麻布上叠放的整整齐齐的风干药材。
“原来,这张氏竟然还是个良医吗?”
这般想着,秦峻依据字条,拣选了几味药材,又拿上了桌子上一只小陶罐,将其带给了张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