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公元198年)九月,豫州沛国沛县。
城外遍布的农田早已收割,枯败的麦秆在战马的践踏下倒伏于地。
偶有几株幸免于难,麦秆斜斜的指向天空,仿佛要诉说着自己的不屈。
红日西斜,天色渐暗,忽听得城外大营中传来鸣金之声,指挥攻城的下级军官不断发出指令,指挥攻城队伍有序退下战位,与辅兵和民夫一齐撤兵回营。
阳光映照在斑驳破损的城楼上,为城楼上走投无路的守军再添凄凉。
只见城头上一位大耳中年男子正愁眉不展的向外张望。
往昔澄明如镜的目光此时却满怀愁绪。面上不带往日之庄重亲和,却似隐隐有几分薄怒。
“吕奉先何故苦苦相逼!吾作为朝廷加封的徐州牧,已把徐州让给了他,包羞忍耻,但求一隅以安寝。未想此獠竟仍相侵逼,吾难道连小沛也不能安住了吗?”
只见男子向左右反问,出口之言却是苦涩至极。
原来,此人正是如今大汉镇东将军,徐州牧,宜城亭侯,刘备刘玄德。
刘备这番话倒是激起了身旁一位豹头环眼,束甲戴冠的将军心头积蓄已久的怒火。
“兄长,他吕奉先有何面目前来相攻?其赁马之资乃徐州府库之财,分明便是吕布强夺!”
“兄长将昔年子仲所赠之宝货一并收入府库,又广储赋税,近三载所积,全便宜了他吕奉先。”
“弟见得分明,夺回的金饼上还有麋家商号的标识!且待吾纵马出城,捉了那高顺来,戳他一千个透明窟窿为兄长出气!”
刘备闻言,唯有叹气,他又何尝不知三弟此言没有半点差错。
可是吕布岂是好相与的?他本就因为背叛自己而对自己多怀怨望,在袁公路的挑唆下对自己十分警觉,不想三弟一次冲动,给了他理由,便又招来祸患。
此刻,自己新募的五千散军已然在之前的战斗中被高顺与张辽通过步骑配合击溃了,手中唯有不过三千兵,已是再难相抗。
张飞身旁一位青巾绿袍的红脸大汉本来还在微微点头,听到此处,脸色一黑,不由出言劝阻道:
“三弟莫要胡言,近日蚁附之贼虽不堪战,城下营中却是高顺亲率的陷阵营。便是三弟武艺盖世,敌军军阵严整,上下几如一人,高顺如臂使指,尔何来纵驰?不如想想该如何突围才是。”
言毕,冲刘备一拱手,建言道:
“兄长,依羽之见,城中矢尽粮绝,城外雄兵压境,此刻唯有突围一道可选。”
刘备唯有苦笑:
“那便依云长之策,明日举火为号,两路齐发,便去投他曹孟德罢,望他能顾念昔日旧情,收留吾这老革。云长,切记切记,陈县相会。”
言罢双手紧握关羽之手,殷殷嘱托之意让关羽这铁打的汉子也情难自禁。
“唉!”
张飞扭头看向城外规整有致,颇显章法的营盘,右掌重重拍在城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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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中军大帐中一位白面短髭的将军正坐案前,只见他胡髭虽短,却打理得一丝不苟。
面容似带着疲倦,剑眉下一双眼此时却现凌厉之色。他抬起头来,冲着亲兵招了招手道:
“擂鼓,聚将!”
不到一刻钟,中军大帐下便聚集起二十来个顶盔戴甲的中下级军士,隐隐分为两批。
一批大约二十人左右,盔甲样式不定,散乱地聚在一起,所在之处乱哄哄的,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仍能听到其中对另外一批人的出言不逊。
被挑衅者共八人,皆黑盔黑甲,面容整肃,不发一言。但从他们的动作来看,无不极为放松,显然,并未将挑衅放在心上。
此时帐中主将方才大步走出帐外,原本尚有交谈之声的众人顿时鸦雀无声。高顺点点头,冲着二十余军士道:
“此战仰赖诸君甘冒矢石,待克定小沛后吾必向主公为诸君请功!”
场面顿时一松,这时,有一黄巾裹头小校壮着胆子问到:
“高中郎,数日围城,皆吾等部曲各出死力,听闻将军本部每战必克,每攻必取,号曰陷阵,不知为何未曾上阵?”
闻听此言,那八位黑甲军士皆侧目视之,倒是将其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
高顺嘴角略微上扬,回到:
“管军侯莫要小觑刘备,此人才略超群,兼通兵事,帐下关羽张飞二将皆武艺绝伦,此数日间,八屯陷阵屯驻四门,原为防不测尔。”
“今日召诸将前来,却是要与各位分配任务,发动总攻,届时,陷阵当为先锋”
帐下诸人一时间炸开了锅。
虽然几天围城下来守军箭矢肉眼可见地变少,但在高顺四面合围的状态下守军似知无望,倒也拼死守城,尚有余力。
若要进攻,该是再等几天为妙。
高顺并未解释,而是开始分配任务,将八名军侯的军队三分至北,东,南各门外,各自配备一屯陷阵营将士,制造出围三缺一的态势,并将陷阵营四名屯长的部曲依次部署在西门外各处埋伏点。
各处军务分配完毕后,便挥手让诸位将校回营,整军备战,今夜谨防夜袭,四更造饭,明日五更发动总攻。
众人应诺散后,唯独留下了一个黑盔黑甲的小校孤零零站在校场中,明显是有点不知所措。忙急声唤住高顺,叫道:
“将军,何故不与我令耶?”
高顺笑了笑道:
“秦君本主公元从,为何要请命前来攻打这吃力不讨好的小沛啊?汝倒是凑齐了一屯兵,这铁甲也穿在身上,不知者都把卿当做吾陷阵营的屯长了。”
这青年屯长便尴尬的笑了笑,随即便好话说尽,将自己自请外出,试图建立功勋的事说了,又着重阐明自己是奉主公之命,此战听凭高将军调遣。
高顺听罢,心中未升起一丝波澜,他知道这秦姓屯长必是主公暗中派来的监军,并未将其言语当真。
只是这秦姓屯长根正苗红,乃主公并州乡党,更兼亲卫出身,定然深受主公信重。
这数月来,他费心竭力地凑了一百人跟在陷阵营之后苦苦练兵,那独特的练兵之法令自己也是惊奇不已,此时稍加提拔,必然能够为主公拣拔一位将才。
这样想着,高顺道:
“既然如此,那尔便回南门五里外扎营,以待刘备溃军罢。”
秦姓屯长听的此言,不由脸色苦了下来:
“将军莫非与仆说笑,仆操练良家子一月有余,初见成效,亟待试刀,眼见将军围三缺一,合该让仆在西门外埋伏才是,在南门外埋伏却是何道理?”
高顺却面容一肃道:
“莫非汝要违抗军令?还不快去!本将自有安排。”
这小小屯长如何敢触高顺的霉头,抬头觑了一眼高顺,见他目光严厉,只好灰溜溜走出校场,归还本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