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臧城外,蹄声惊起黄尘,黄尘淹没枯草。
草随风倒,风卷花飞。
一朵最为常见的碧蝉花随风飞舞旋转,蓝色的花瓣最终落在了骑着青驴的白衫旅人肩头。
“碧蝉花。”那个相貌淡雅的年轻旅人随手将花瓣捉在了指间,放在眼前观瞧。
“去热毒,消痈疽,世人称之为解毒花。”
年轻旅人骑在一头年老青驴背上,悠然道:“可惜却解不了这天下之毒,我要来又有何用?”
他将手掌摊开,秋风再次将蓝色花瓣卷走。
那人的面前是一座大城,城墙上枪戟林立,无数泛着寒光的箭头向下指着这骑驴缓行的年轻人。
他恍若未见,只向着紧闭的朱红城门缓缓而行。
“谢将军!”城头一人大声喊道。
“许久未见,一向可好?”
谢艾抬起头来,背着阳光的姑臧城头有些刺眼。
他抬起手遮在双眼上方,却还是看不清说话的人之所在。
其实倒也不需要看的多清楚,光听声音他就知道是谁。
“长宁侯!”谢艾大声道。
“本来我还是挺好的,只不过一听到你的声音,就又感觉不太好了。”
“哈哈哈哈……”城头的张祚放声大笑,充满着胜利者的骄傲。
他十五岁受封长宁侯,出镇一方,至今十年有余。每天在耳中听到最多的名字就是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大了两岁的谢艾。
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夸此人是不世奇才,无双国士。
二十二岁才初次上阵,一战七千破两万,二战三万破八万,三战五万破十五万,打的如日方中的石赵大军不敢渡过黄河。
这样的人物,却连一个家门也没有。
一介草民,纵有盖世雄略,终究难以敌过世家的积累。
在一旁的马岌瞧着志得意满的张祚,非常清楚对方现在心中的想法。
他一定在想:这一仗到底还是我赢了!
张祚扬声道:“开城门,请将军前往本王府中一聚。”
“等会儿。”城下的谢艾问道。
“不知长宁侯把我那不成器的小徒儿弄到哪里去了,可能让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出来与我一见?”
张祚笑道:“我那侄儿夫妇现在正在我王府上做客,谢将军只管随我同去相见便是。”
谢艾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马岌能够从张祚那毫无敬意的话语里察觉到,对方已经决意篡位以代。
随着朱红城门洞开,张祚拨马走在了最前方,他昂首挺胸,感觉一切尽在自家掌握之中,甚至连派几个人监管马岌等人都不屑为之。
没有军队相随的谢艾,他毫不在意。
谢艾骑着青驴进入城门,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整个人显得有些沮丧。
马岌见无人看管自己,悄悄的策马与谢艾并行。
“你的大军呢?”马岌轻声问道。
“你该不会是一个人来的吧?”
事到如今,他也不管什么举国内战的事情,哪怕是谢艾真把这张家的天下夺了,那也是张家后继无人,理当让贤。
“我还真是一个人来的。”谢艾淡淡回答。
“疯了吧你!”马岌说话不自觉大声了一些,连忙向走在前面的张祚偷偷看了一眼,又压低了声音。
“难道你看不出他的打算么?”
“我当然看出来了。”谢艾道:“无非就是想借势缴了我的兵权,最好能够压服我,为其所用。”
“那你还来?”马岌气的鼻孔冒白烟。
“你难不成真的想要为虎作伥?”
“我可告诉你,先主留下遗诏本是指派你作为监国的,被张祚改了名字。你就算是想着投靠张祚,他也绝对不会信任你的!”
马岌的声音压的很低,可还是不难听出其中的怒意。
谢艾的身子随着青驴一摇一晃,像是有些无奈的说道:“我要是不来,先生你和太子殿下岂不是都要遭殃?”
“若是正面和他开战,他第一步就是杀了先生等几位祭旗。”
“然后用太子殿下亲族的性命威逼其颁下讨伐谢逆的令谕,到时候我若是胜了,他便会拉着张家全族陪葬;我若是败了,几位先生岂不是白白牺牲?”
马岌怒道:“老人家我已经比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活的久了,死就死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谢艾皱眉道:“可太子殿下和苇儿还都很年轻啊。”
此言一出,马岌就没了声音。
他可以不惧生死,但是要这两个孩子——尤其一个是先主太子,一个是待自己比亲女儿还孝顺的干女儿——来陪葬,这般铁石心肠的事,他马岌也开不了口,更做不出来。
两人一路无言,缓慢的跟着队伍向张祚的府邸行去。
马岌坐在马上,越想越是不对劲。
以他对谢艾的了解,怎是这般莽撞之人。
他斜着眼睛去看对方,只见谢艾坐在青驴背上东张西望,丝毫不见一点被人胁迫的紧张之感。
马岌怀着忐忑的心情低声问道:“张祚的府邸可是马上就要到了。”
“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早点告诉我知道。”
“让我老人家也好有点准备,不要像上次你分兵截击麻秋一样,再被你吓个半死。”
谢艾掀起眉毛,瞥了一眼远方的高大府院,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微笑。
“还是瞒不过先生您。”
“小子的确有个主意,不过却不能告诉先生。先生到时候越是吃惊,小子的计策才能执行的越是顺利。”
听到对方有计,马岌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
他对这个神奇的年轻策士怀着一种不明所以的信任感。
“这计策总有个名字吧?”马岌放松下来之后,就开始想办法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来。
“不可说,不可说。”谢艾微笑回应。
“日后计成,先生不问可知。”
……
文熠和马岌之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既然如今张祚还活的好好的,那么谢艾这一计定然是失败了。
文熠在心里感慨:可惜这般名将最终却失败的如此不明不白。
“计策成了。”
马岌忽然低声说道。
他的声音悲伤而沙哑,仿佛有万斤巨石在喉间压着。
“但却还没有完全成……”
文熠闻言有些迷惑,还准备再问,却见马岌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一般,缓缓的躺回了床上。
他异常疲惫的对文熠摆了摆手。
“董公子若是还想知道什么,就等苇儿她回来,再去问她吧。”
“老朽累了。”
“请恕老朽要躺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