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响声过后不久,几人明显感到车篷上砰砰砰的箭矢射击声渐渐变少了。
而同时,远方山坡上也传来了兵戈相撞的厮杀之声,像是敌方守望的弓手与人交上了手。
那些手持兵刃的农夫纷纷回头望去,一个首领的模样的人招呼着不少同伴退向山坡支援。
围困几人的刺客少了许多。
“援兵到了!”谢奕站起身来大声喝道。
话音未落,桓伊和谢韬元就左右冲了出去,意图抢夺敌人的兵器。
谢奕也随之跟上,唯剩下马车边的石塔似的的桓石虔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不住的左顾右盼。他看看前方战场,又看看自己脚下畏畏缩缩的陈医官,满脸都是焦躁的表情。
谢韬元冲出去的时候完全忘了自己还穿着一身儒裙,跑了几步非但没有抢到兵刃,反而踉踉跄跄的几乎跌倒。
好在谢奕及时赶到,击退了围攻谢韬元的两名刺客,又夺下了他们手中的弯刀,抛给了对方。
父女俩人背靠着背,刀使剑法,一时倒也能够与数名敌人周旋。
谢韬元趁着空档叫道:“父亲!这里有我就行了,你快去看看野王哥哥!”
谢奕单手持刀,一手背在身后,面对着几名围攻者显得游刃有余。
“他有何可担心的?”他从容的说道。
“你以为江左丝竹第一的桓叔夏就真的只会吹笛子么?”
听了这话,谢韬元侧过小脸,往桓伊的方向瞥了一眼。
对方在一群刺客的围攻下闪转腾挪,掌中握着一根随地可见的粗短树枝,专挑对手的咽喉檀中等要害下手。
他身法配合着手上动作,一进一退之间宛如鹿跃,快如电闪。同样的一招,每次出手却都能叫一个敌人惨叫着倒在地上。
“野王哥哥倒是好心肠。”
谢韬元望着地上的刺客,虽然痛苦哀嚎不已,但看起来却没有什么生命之危。
“那是他兵器不趁手。”谢奕道:“其实他自家的兵器一直挂在腰间,只是舍不得用罢了。”
“笛中剑?”谢韬元看到了桓伊别在腰上的竹笛。
笛中没有剑。
音律要多变才会婉转动人,而武道却只需要一招就够了。
能够一击致人于死地的一招。
前跃、突刺、回跳。
这一招桓伊练了十年,世上没有人比他更快,比他更准。
他早已无需用剑。
自然不是谢奕所说的兵器不趁手。
之所以伤而不杀,皆是因为他有所保留。
每个人脸上都戴着面具。
就像桓温他不知道谢家执掌东山府的事情,谢奕他也并不知道桓伊的真实身份,哪怕他俩是至交好友。
桓伊的父亲是丹阳令桓景,本与桓温一样出自龙亢桓家。可在桓温重开万宁桓家之后,他们这一支便从宗家里分了出去。
因为桓温需要一些人,替他处理不方便处理的事情。这些人必须既忠实于桓家,又不会给桓家带来麻烦。
他的父亲桓景在成为丹阳令以前,便是这样的角色,负责在暗处守望着桓家。
现在轮到了他。
因此,他不能信任任何人,只有腰间的竹笛随身相伴。
只是平日这般伪装也给他带来了许多麻烦。
比如现在,明明自己可以在一息之间将对手击杀,可却非得在这里慢慢的墨迹。
这让他的心里有些烦躁起来。
“吾来助你!”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吼声,桓石虔像是出笼的猛虎,一头撞进了满是羊群的敌阵之中。他空着双手,随意抓起一个人来,直接当作兵器来抡。
被抓的那人像一条破布一样在空中挥过,凄厉的惨叫声随着渗人的骨头碰撞之声戛然而止。
桓伊看着杀的血花横飞的高大少年,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
自己为了练好一招花了十年光阴,可有的人生下来就是所向无敌。
某位大师说过,武术不过是弱者用来保护自己的技术。
像桓石虔或者苻生这样天赋异禀的人,技术只能成为限制他们发挥的枷锁。
随着桓石虔加入战圈,人手不足的刺客们开始呈现败象,几十号人被他一个人像兔子似的到处撵着跑。
谢奕父女俩那边局面也渐渐明朗。
刺客们见到桓石虔彪悍的表现,场上人人自危,一边面对着谢奕父女的弯刀,一边还要小心提防着这巨汉的接近。谁也不想像块破布一样被人满天挥舞。
桓伊见此情形,索性不再出手。
他温柔的摸着自己腰间竹笛,在心里想着:若说天赋异禀,我不也是天赋异禀么?
只是人人之间道各不同,武道也许并非自己的路,唯有这竹笛才是。
他抽出竹笛,润了润嘴唇,横吹柯亭。
一曲薤露悠扬响起。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笛声呜呜,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仿佛是在为这些死于这场阴谋下的人们送行。
刺客们的士气崩溃的越发快了。
当谢奕的援兵从山坡后面赶过来的时候,场上已经没剩了几个人。
大多都已经逃跑了,剩下的也都跪地投降。
领着援兵的是一个穿着寻常百姓衣服的中年胖子,虽然留着汉人的发髻,但任谁都能看出他不是汉人。
虽然身材看上去有些蠢笨,可身手却出乎意料的灵活,一张短弓射的又快又准。
不仅如此,看起来他指挥众人也是得心应手。追击,哨位,打扫战场,一番布置井井有条,宛若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
“这位是?”桓伊忍不住有些好奇。
他没有注意到,自从黑胖子出现以后,谢韬元这小姑娘明亮的双眸之中满是震惊之色。
谢奕不露声色的拉了一下她的衣服,嘴上回答道:“这位是我谢家的食客,曾经也在当年的匈奴汉国里带过几年兵。”
“嘿嘿。”王擢笑着拱手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咱的名字唤作屠休。”
“你这小后生笛子吹的当真了得。想来定是谢大人常常念叨的笛圣桓叔夏了吧。”
他如今隐身在长安附近的村子里整日望天发呆。
若非是谢奕的东山府疲于应对那白面男子的四处袭击,人手实在是掰不开,他本来还要继续憋着不动。
所以王擢对于这次出来的机会十分珍惜,心情也开朗了不少,见着谁都得打个招呼再聊上两句。
“岂敢岂敢。”桓伊连忙谦虚道:“末学后进,岂敢当一个圣字。”
说话间,浑身浴血的桓石虔往几人身边走来。
王擢隔着老远就惊喜的大喊:“好一条雄壮的汉子,你们有这般勇士相助,看来咱来与不来都不会出什么意外。”
“呃……不过……”随着对方走近,他渐渐看清了桓石虔的面容。
有些稚嫩的五官让王擢好生疑惑。
“不知这位好汉今年贵庚呐?”他问出了正常人都会问的一句话。
“吾今年三十有二啦!”桓石虔没好气的说道。
王擢不知对方为何气恼,只道是对方在意自己的年龄,连忙马屁跟上道:“好汉长得真显年轻,你若说是二十五六,那也绝对有人相信。”
桓石虔不住的撇嘴,却没有回应对方的话。
因为桓伊忽地想起了什么,正在向他大声喊着:“镇恶,我不是叫你看着陈钵先生吗?”
“吾给他留了兵器。”桓石虔挠着头道。
“人还躲在在马车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