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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涉九国三地,耗费十四年光阴,我与徒弟们终于到达灵山圣地大雷音寺,取得佛门五千零四十八卷经书,传之人界。

西天取经,乃是山大的福缘、海深的善庆。大雄宝殿高台之上,佛祖如来玉口一开,对我和徒弟们加封。我一个凡人竟然得了佛位,名曰:旃檀功德佛。

梵音缭绕,佛众齐唱赞歌。我在高兴之余,内心竟萌发出一丝空虚。西行路上,诸多仙佛都提到了我的前世,但只有只言片语。他们有的说我怠慢佛法,有的说我践踏谷物,还有的谣传吃我的肉能长生不老。此时回首半生浮沉,感觉以往际遇与金蝉子不无关系;似乎只有弄清楚自己是谁,才能消除那一丝空虚。

当赞歌渐渐消散,我双手合十,鼓起勇气问道:“佛祖,弟子前世是您第二个徒弟,如今回归灵山,恳请佛祖慈悲,赐还我金蝉记忆?”

我的请求说出口,不成想惊了佛祖身旁的阿难尊者,手上佛珠失手滑落。

“圣僧,昨日种种因缘,今日种种果报。既然已得今日果位,何必执着昨日因由。南无阿弥陀佛。”佛祖语气平和,淡淡地说道。

看来,从佛祖这里是找不到答案了。不过阿难尊者,似乎有些失态了。

灵山上蕊宫珠阙星罗棋布,早有知客僧打扫出一座梅花禅院。佛祖命令阿难尊者领我等去那里留宿。

梅花禅院内,五间禅房环绕而建,宛如梅花花瓣;又有一座凉亭,坐落庭院中心,恰似花蕊居于正中。阿难尊者依次为我师徒五人分配了一间禅房,让我们就中休息。

看天色尚且明亮,我便在禅院里信步闲游。未料想,徒弟们也是一般心境,师徒五人不约而同都走到了凉亭那里。

大雄宝殿之上,八戒对自己仅被封为“净坛使者”不慎满意。佛祖以他口壮身慵、适合净坛,巧妙安抚了他。然而,八戒显然未能完全释怀。此时,八戒向我询问:“师父,当时过凌云渡,如果我老猪也像猴哥那样,从独木桥上走个来回,佛祖会不会也封我个佛当当?”

初至凌云渡,悟空便看出,此渡口乃登临佛家“彼岸”的门路。天机不可泄露,只好拉扯八戒,想拖他过去。怎奈桥窄、崖深、水流湍急,八戒心生恐惧,无论如何只是趴卧地上不肯动弹。

“世间哪有走一段桥就能取得佛位的。你猴哥自小修持,早登道家厅堂;及西行一路炼魔,更入佛家秘径了。悟空当得起斗战胜佛的果位。”我担心八戒心生惫懒,便特意拿悟空给他做榜样。

不曾想,我话音未落,却早笑倒了八戒,喜坏了沙僧,乐晕了西海三太子。

八戒强忍笑意,调侃道:“师父,哈哈……,猴哥与我老猪、沙师弟、小白龙一样,都是妖精出身,哪里学过道学佛理、讲经参禅呢!哈哈……”

悟空听了,也不真恼,反而戏谑回应:“呆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今晚咱们就破了荤戒,来一盘凉拌猪耳朵。”说着,便去揪八戒蒲扇般的大耳朵,八戒哪里躲得开,连声求饶“猴哥松手,疼疼疼……”

他们师兄弟素喜打闹,我屡禁不止,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接着说:“你们别不相信。记得寇员外曾提及,悟空下地府救他时,神光一照如天赦,黑暗阴司处处明,几乎超度了半数亡魂。”

八戒却扯着嗓子大声反驳:“寇员外受猴哥地府还阳大恩,自然把猴哥夸成一朵花哩!”

我深知悟空对佛法的领悟已经远超于他的师弟们,也超越了我,甚至在灵山的诸多佛众之上。但如今的悟空,已然收了心猿,不再轻易显山露水。

为了激励其余弟子,我继续解说:“悟空头上的金箍儿,也是例证。”

沙僧一脸迷惑,问道:“金箍如何是个例证?”

我解释道:“我佛门法器,皆由佛法点化而成;虽然功能殊异,但都以佛法为根本。世上并无所谓的《松箍儿咒》,若非悟空对佛法的领悟日益增进,今日之他,如何将头上金箍化于无形?”

见沙僧仍有所不解,我进一步阐述:“金箍虽是佛祖亲赐之宝,但终究只是一件法器,其蕴含的法力不增不减;悟空虽然起初受制于金箍,但他对佛法的体悟,却与日俱增,早已强弱易势了。”

小白龙听了,插话问:“师父,难道大师兄不是因为今天得了果位,佛法才高过了佛祖……的金箍么?”

我沉吟片刻,摇头答道:“强弱之间的转变,往往发生在瞬息之间。悟空佛法何时高过金箍,连我也不得而知。但若论及宗师风范,悟空在玉华县收第一个徒弟时,便已初露端倪。”

小白龙点头赞同:“现在想来,确实如此。大师兄收了玉华府大王子为徒弟之后,二师兄、三师兄也起哄效仿,各自收了一个王子为徒弟。从那时起,我们西行路上,师父也是有了徒孙啦。”

唐僧与沙僧、小白龙的谈话,八戒自然也听了一耳朵。此时,他坐在地上,一副不怕开水烫样子,道:“师父,那大雄宝殿上,猴哥一开始还觉着金箍仍在头上,这又作何解释?”

我未做回应,而是看向悟空。悟空答道:“因为戴习惯了。我以为金箍还在,它便还在头上。直到师父提醒我去摸,方才意识到金箍早已有形无实了。”言毕,他松开了八戒的耳朵,扶他起来。

五百年前,悟空与六大妖王义结金兰,“七大圣”横空出世,雀跃了整个妖界。而齐天大圣美猴王,先在花果山挫败十万天兵,又在九重天大闹天宫,更是成为妖界最具号召力的一面旗帜。

五百年后,悟空带上金箍,陪护我西行取经。面对故意制造九九八十一难的仙佛,悟空只能虚与委蛇,小心翼翼游走在保护我不被吃掉与不伤害拦路仙佛的平衡木上。

如今炼化掉顶上金箍,悟空终于成为超越以往任何时刻的齐天大圣!

看着悟空现在的状态,我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羡慕。对我而言,只有找回金蝉子的记忆,“我”才算真正完整。

我曾以为自己出胎几乎被杀、满月便被抛江,不过是命途多舛,与他人无关;也曾以为在金山寺自幼出家、在长安城自荐取经,都是我主动的选择,是我行所当行。然而,回顾往昔,那桩桩件件往事,似乎都与“金蝉子”这个前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我的前世不是金蝉子,我会步入空门么?会踏上西行之路么?会再一次回到灵山么?

佛祖如来的态度表明,无法期待他帮我找回金蝉记忆,我只有另寻他法。就在刚才,当谈及金箍时,我突然想到:或许前世记忆也是被某个法器封印了。

灵山的夜晚,美而静谧。月光如水,在树叶枝桠之间倾泻;空谷微风,在楼台殿宇之间回荡。

我转向徒弟们,试探性地说道:“悟空、八戒、沙僧、小白龙,你们都获得了正果。本来不该跟你们提,但眼下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悟空立刻回应道:“师父,无论我是齐天大圣,还是斗战胜佛,师父有事只管吩咐。只要我能做到,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八戒、沙僧、小白龙也纷纷表示:“我们虽然愚卤,拙口钝腮,不像猴哥能言善辩。但猴哥的话,也是我们想说的。一切听从师父吩咐。”

大家都注视着我,等待我说下文。无论结果如何,徒弟们的赤诚,我感知得真真切切.

我说:“我想找回金蝉子的记忆。”

言讫,众人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八戒开口道:“师父,这个就难了。世人轮回转生之前,都要饮一碗孟婆汤。这汤下肚,前世记忆随即忘却,寻不得了。”

“师父,二师兄说的对。虽然有人对今世一些事情,感觉似曾相识,但只是残留了前世一星半点印记而已。”沙僧补充说。

四个弟子,已有两个说取不回,我还是有些失落。我知小白龙尚是幼龙,阅历不足,便把希望寄托在悟空身上。

此时,悟空已经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道:“呆子、沙师弟,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果然,事情还有转机。

“我们不知道,就你知道。师父,别听猴哥瞎忽悠。”八戒道。

悟空道:“我且问你:你也是投胎转世,怎么记得前世是天蓬元帅?怎么记得掌管天河八万水师?还在那广寒宫上……”

“猴哥,亲哥哥!老猪已知了,你有一箩筐好法子。”八戒见悟空又要提及自己当天蓬元帅时在广寒宫调戏霓裳宫娥的糗事,连忙服软。

沙僧听了悟空的话,道:“猴哥说的对。二师兄也是投胎,却记得哩。”又问八戒:“二师兄怎么做到的?”

八戒想了想,用力拍了一下脑袋,道:“真呆了,我怎么没想到。轮回之际,我以一灵真性,夺舍投胎,因此保留了天蓬灵核,记忆一并轮回了。”

此言一出,我知道事情还有转机。

悟空道:“师父,大殿之上,您请佛祖赐还记忆,我已留心此事。古人云‘师父有其事,弟子服其劳’。不消师父吩咐,我也打算与师弟们商议求解之道。”

悟空果然有心,我暗自感激,也不打断他话头,由他继续往下说:“八戒、沙僧所言孟婆汤,确实属实。若凡人喝了孟婆汤,即便佛祖亲为,对此事也无能为力。适才,我仔细推敲了佛祖回绝师父的话语,大胆推断:此事并非他做不到,只是不愿做罢了。那么,师父前世极可能和八戒相似,走的是夺舍脱胎的路子,轮回之际保留了原始灵核。只是不知什么原因,金蝉灵核与记忆被一并封存隐匿了。不然,师父几次转世,法力与记忆该当一并流转才对。”

“好一个斗战胜佛,不,是齐天大圣,听着甚有道理啊。连佛祖的心思,你也敢‘推敲’。”八戒的记忆似乎只有七秒,早忘了刚才耳朵被揪的痛,言语里对他猴哥尽是服气。

小白龙虽然年少,倒也聪慧,自以人身示人以来,处在众师兄之间,再不似白龙马时不苟言笑,道:“我懂了,只要找到了金蝉子留下的灵核,便能顺带找回师父前世记忆。猴哥,这事……有几成把握?”

悟空道:“本来有三成把握,考虑到阿难那厮的反应,又添了三成。目前至少有六成把握。”

阿难尊者曾索要我们人事,悟空十分看不上他,所以用“那厮”称呼他。

此时经悟空提醒,我也感觉阿难尊者过于失态。作为佛祖随侍弟子,缘何听了我请求佛祖赐还记忆,便失手滑落了佛珠?如此慌张,必有蹊跷!

我问:“悟空,怎生得个实在信儿?”

悟空道:“此事只在师父身上验证。若我们刚才的推断没错,金蝉灵核必在师父灵海某处静默。若要探得实信儿,需要八戒、沙僧、小白龙为你我护法,我以自身灵力,助师父自行探查灵海。

沙僧向来谨慎,道:“此间何止六耳,此事迟则生变!师父,现在就请带我们去您禅房吧。”

我领着徒弟们来到禅房。

悟空从耳中取出金箍棒,幌一幌,变作斗来粗细。他先用金箍棒的一端画了罡斗,领我入内,让我盘膝坐下;又示意小白龙合上门户窗柩,与八戒、沙僧一起俱在室内护法。

悟空让我仔细平视前方,他则将金箍棒倒转,将棒子另一端递了过来,轻轻抵住我的印堂。不自觉地,我全身意识似乎流动起来,齐齐流向印堂上与金箍棒接触的地方。倏尔,一阵眩晕,我的意识进入一个雾蒙蒙的新世界。

“师父,灵海是万千灵识幻化出来的,因人而异。金蝉灵核若真存在,最有可能在灵海某处一个特别的所在。请师父留心分辨。”我虽知悟空站我对面,但他的声音却像是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开始打量四周,心情逐渐平复。意外发现心境越平静,灵海白雾越淡。未等浓雾散尽,便发现最特别的所在,就在眼前:一座被雾气遮掩的囚牢。

不用细看,我便知道,在我的灵海里,如果有特别的东西、特别的事情,只会与金蝉子相关。我怕的不是“特别”本身,而是找不到那个“特别”。

囚牢里面,是一个小和尚,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眼睛被一道金帖封印,脖子、双手、双脚都被锁了长长的锁链。细看那金帖,十分眼熟,写着“唵嘛呢叭咪吽”六个金字!

似乎能察觉到我来了,那小和尚张张嘴,十分艰难地说了几个字,却是有形无声。

“悟空,这里有个小和尚,锁在囚笼里。四肢被锁链拴住、口不能言、眼不能视。还有一张封印金帖。那金贴上有六个字,和你五行山上金帖封皮,一般无二。”我对空喊着。我能听到悟空,说明悟空也能听到我。

“师父,果然奇怪,这小和尚便该是金蝉灵核显化的。或许揭了金帖,这小和尚便得自由了。你想办法揭了那六字金帖,问他一问。”悟空道。

听悟空让我去揭金帖,我只站着不动。心里有些忐忑,疑虑丛生:金蝉子不是佛祖第二个徒弟么?只是怠慢佛法就将灵核囚禁于此,是不是太过了?悟空当年大闹天宫,犯了诳上之重罪,才被佛祖金帖镇压,小和尚这里居然也被一张佛祖金帖压制,我到底该不该揭了去,放他自由?

“师父,可曾揭得金帖?”悟空的声音再次传来。

“悟空,想那金蝉子,也是我佛门高僧。我这就去揭。”我下定了决心。

靠近囚笼,锁链颤动起来,越靠近,颤抖地越厉害,一股排斥我靠近的力量也越大,终于不能继续再迈出一步。此时,我看到小和尚有形无声地不断念着什么,仔细分辨,学着他的唇形念动:“惹……新……经……波……惹……新……经……波……”。

“师父,你怎么不断念诵‘般、若、心、经’四字哩。这四字不顶用,若要消除魔障,该念那《般若心经》经文。”悟空的声音又传来,我恍然大悟。

“悟空,那四个字,是这个小和尚说的。只是有形无声,不好分辨。多亏你刚才那番言语。这小和尚要说的必然是让我念《般若心经》。我念一遍心经试试。”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我以至诚之心念诵,却觉得今天的经难念,有灶火浴身的感觉,但随着经文不断念出,我又能继续缓慢靠近小和尚了。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经文结尾处最后一字念毕,我伸手穿过囚牢触碰到了金贴。那小和尚眼上金帖突然像被点燃一般,烧了起来。我缩回手臂,收敛心神,静观变化。

待金帖燃尽,那小和尚睁开了眼,倏然间囚牢、锁链全部消失,只见他嘴唇轻启,说出话来,有声音的那种,道:“玄奘,你我源流相同,我就是你要找的金蝉灵核。现在金贴已破,如来已知,快点带着徒弟们离开灵山。若迟了,恐遭不测。”

“你说,要我躲避佛祖?”我很慌乱,也很诧异。

“没错,”金蝉灵核道,“你可知你累世命运都是被谁安排的?”。

“如......来么?......怎么会?......为什么?”。

金蝉灵核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就将他的回答直接灌输给我了。

未及我有所回应,就见他小手一挥,便起了一个旋风迷了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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