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磬声穿透雨幕的刹那,张洞闻到了佛前供花的腐香。
青灰色雨帘里,“永昌典当“的鎏金匾额泛着尸斑般的暗绿。他收起油纸伞,伞骨间滑落的水珠在青砖上炸开,竟渗出缕缕血丝。檐角铜铃无风自动,惊起供桌上三炷引魂香——香头明灭间,他看见那尊鎏金弥勒的嘴角在淌血。
“吱呀——“
楠木格栅门自行开启,檀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张洞的鹿皮靴踩过门槛时,分明听见地砖下传来指甲抓挠声。当铺西墙挂着件朱红旗袍,金线牡丹在阴影里舒展花瓣,第三颗盘扣泛着骨殖特有的惨白。
“客人当什么?“柜台后的老掌柜抬起浮肿的眼睑,青灰色长衫领口露着圈紫红勒痕。他身后的紫檀算盘突然“噼啪“作响,十三档乌木珠子在“柒万陆仟“的数目上疯狂跳动。
张洞的指节轻叩台面,袖中桃木楔抵住掌心:“取上月典当的鎏金怀表。“话音未落,供桌上的香炉突然倾覆,香灰在青砖上勾勒出扭曲人形——正是那件旗袍的轮廓。
“怀表...在...“老掌柜的喉结上下滚动,浑浊的眼球凸出眼眶。他身后的阴影在蠕动,朱红旗袍不知何时已垂落在地,下摆如同毒蛇游过砖缝。张洞看见布料褶皱间渗出黑血,在地面拖出蜿蜒的“卍“字纹。
佛龛里的长明灯骤然熄灭。
黑暗中响起绸缎摩擦声,浓烈的尸臭灌满鼻腔。张洞疾退三步,后背撞上冰凉的铜磬。嗡鸣声里,他瞥见那件旗袍正裹住老掌柜——金线牡丹吸饱鲜血,化作狰狞鬼面。掌柜的哀嚎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布料撕裂声,仿佛有无数利齿在啃噬骨肉。
“啪!“
桃木楔钉入柜台,爆开的火星照亮惊悚一幕:空荡荡的旗袍凌空而立,领口处垂着半截喉管,下摆滴滴答答落着脑浆。供桌上的弥勒佛突然转头,石雕手掌拍向张洞天灵盖!
“叮——“
千钧一发之际,街外传来黄包车铃。两道惨白灯笼撞破雨幕,纸糊的“奠“字在风中狂舞。青灰色轿帘掀起一角,露出半张骷髅面容:“张先生,孟班主请您听戏。“
轿夫抬脚的瞬间,青砖地裂开蛛网纹。张洞翻身跃入轿内,瞥见身后典当行轰然坍塌。瓦砾堆中,数十件血旗袍破土而出,领口别着的当票在雨中燃烧,灰烬里浮现生辰八字——正是他失踪三年的胞妹张幼红的生辰。
轿内铜炉腾起青烟,映出戏台幻象:凤冠霞帔的花旦甩着三丈水袖,绣鞋踏过九口薄棺。当啷一声,染血的铜钱剑从轿顶坠落,剑穗上缠着张幼红的翡翠耳坠。
雨幕深处,留声机的哀鸣与婴儿啼哭渐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