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五年,春季的苏州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笼罩。苏松河道因多年的淤积而泛滥,河水横溢,淹没了周边的田地,给这座繁华的江南水乡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弘治皇帝忧心如焚,立刻下旨命工部侍郎徐贯着手解决这一问题。
徐贯,一位经验丰富的官员,立刻前往苏州府主持这一重要的疏浚工程。为了这次行动,苏州沿河岸的风光旖旎地带变成了忙碌的施工现场。河道两旁,搭建起了一排排临时的简易民居,住着来自各地的役夫和官吏。他们日以继夜地工作,试图修复破损的河堤,清除河道中的淤泥。
原本宁静的苏州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热闹非凡。大街小巷里挤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群。一些是负责工程的官员,忙碌地在各个施工点之间奔波;一些是前来谋生的商贩,他们沿着街道叫卖,声音嘹亮;还有些是好奇的市民,他们在河堤边观望,议论纷纷。
施工现场充满了活力和混乱。役夫们肩扛手提,运送着沙石和木材。有的在河堤上挥锹填土,有的在水中蹚着泥浆,清除淤泥。官吏们则在一旁指挥,不时在图纸上勾画,确保工程进展顺利。
在苏州城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个青年男子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他头戴整洁的黑色儒巾,身着一袭深蓝色的直身长袍,这种传统的儒士装束在这个忙碌的环境中显得尤为醒目。男子身体微微发福,给人一种文弱书生的感觉,胸前别着的一朵鲜红的纸花更是显得格外醒目,这是乡试中举的象征。
他并不是独自一人,旁边跟着另一位年轻男子,显然是他的朋友或同乡,正在努力为他开道,两人一边小心地挤过人群,一边慢慢朝石牌巷的方向移动。
别着红花的男子似乎有话对前方带路的友人说,他张嘴试图发声,但周围的喧嚣声将他的话声淹没。他尝试着加大音量,但仍然难以传达他的话。他只好放弃,只能紧紧跟随在朋友的身后,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穿梭。
穿过一个又一个拥挤的街角,两人的步伐有些颠簸不稳,不时被挤得左摇右晃。脚下的石板路被行人踩得光滑,偶尔还能看到沿街的小贩叫卖声、孩童的欢笑声和商家的招揽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这座城市独有的生活气息。
一刻钟后,两位年轻男子终于到达了一家酒楼前。酒楼共有三层,每层楼上都布满了活力和喧嚣。四根粗壮的朱漆立柱支撑着整个建筑,与雪白而整洁的墙面形成鲜明对比,显得既雄伟又雅致。二人抬头望去,只见正门上方挂着一块匾额,上面用金色楷书书写着“醉仙楼”三个字,字迹飘逸而严谨,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展现出主人的高雅品味。
两人在门口稍作休息,调整了一下衣冠,然后迈步走入了酒楼。店内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香和菜肴的混合气味,让人食指大动。他们沿着中央的楼梯一路向上,来到了二层。楼梯口的地板被打磨得光洁如镜,反射着柔和的灯光。
从楼梯口出来,他们径直走向靠窗的位置。窗外,四面飘扬的幡旗迎风招展,每面旗子上都写着优美的诗句,从右到左分别是:“浊酒一杯家万里,烛影摇红伴孤心。乡试临头精神爽,明灯夜读壮志新。”这几句诗体现了酒楼主人对于招揽即将参加乡试的读书人的用心良苦。
前头带路的男子身着简洁的乳白色儒袍,头戴着整齐的白色方巾,虽然身形瘦小,但他的步伐却显得坚定而有力。男子在店内四处张望,显然是在寻找什么。他注意到一名正忙碌着的伙计,便走上前去。由于店内声音过于喧哗,他不得不提高嗓门,几乎是扯着嗓子问道:“请问朱雀间在哪一层?”他的声音虽然大,但在这喧嚣的环境中也显得微弱。
伙计听到询问,稍微停下手中的忙碌,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抬起手来,向楼上一指,简洁地回答:“上楼左手第三间。”他语速飞快,说完便迅速转身离去,继续忙碌着手头的工作。
戴着红花的男子此刻显然有些疲惫,他靠在旁边的立柱上,深深地喘着粗气。他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神中流露出疲惫之情。带头的男子见状,轻声催促道:“兄台,我们快去朱雀间吧,休息会儿再说。”
红花男子点了点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但在带头男子的鼓励下,他重新振作精神,开始吃力地攀爬着通往三楼的楼梯。
两人刚到达朱雀间的门口,耳边便传来了里面的声音,似乎是一位正在朗诵的士子。“今朝吃福好,苦等催人老。”声音带着些许戏谑和不耐烦的调侃,显然是在等待着某人。
消瘦男子听到这声音,面露微笑,似乎对里面的熟悉声音感到欣慰。他迅速地拉开方门,一边打开门,一边朝着坐在窗边的男子拱手行礼,语气带着歉意和轻松:“让伯虎兄久等了,我可是废了大力气才把这位举人老爷从发榜处给请过来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深厚的友谊和对方的尊重。
他边说边拉着身旁微胖男子的右胳膊,将他领向了餐桌。微胖男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有抵抗,任由消瘦男子引导。他们来到餐桌中央,消瘦男子轻轻地将他按坐在了主座上,显然是给予了他极高的尊敬。
坐在窗边的男子,俊朗而有气质,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书卷气。他微微一笑,对着刚坐下的微胖男子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友好与敬意。然后他又转向消瘦男子,戏谑地说:“我原以为秋会高中的举人老爷会被众人围堵得连门也进不来呢。”
这位靠窗而坐的男子,看起来颇有几分不羁之气。他的头发随意地梳理着,几缕散乱的发丝轻轻摆动,覆在他的额前,为他增添了几分文士的风流。他那双炯炯有神的丹凤眼下,两道剑眉并不粗重,但足以显出几分锐利。高挺的鼻梁下,他的嘴角微扬,透露出自信而不凡的气质。
他穿着的藏青色道服简单朴素,左衣袖手肘部新打的补丁透露出了几分生活的艰辛,但却并未减损他的风采。他的衣领微微开启,腰带随意地系在一旁,这种不修边幅的随性风格,反而增添了他几分独特的魅力。
唐寅,人称唐伯虎,他在酒盅里轻抿了一口黄色的液体,似乎是美酒,然后不满地说道:“我唐寅最讨厌等人,而且还一等就是一个时辰。”语气中透露着一种戏谑和不耐。
随后,他用左胳膊肘轻轻推了推坐在自己左边的男孩,这位看起来年纪较轻,神情略显稚嫩,显然是唐寅的弟子或伙伴。唐寅用右手指了指刚刚被安排坐在主位的微胖男子,语气半是戏谑半是正经地说道:“那就是我们新近的举人老爷,还不快来见过施礼。”
男孩听了这话,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但在唐寅的鼓励下,他站起身来,朝着微胖的男子行了一个礼节,神情略显拘谨,但又透露着对新晋举人的敬意。
这位名为徐祯卿的小男孩,年龄大约十二三岁,头上竖着一顶整齐的童子发髻,一双眼睛明亮而有神,显得聪明伶俐。他身着的青灰色儒衫简洁而干净,透露出一种学子特有的朴素和稚气。
小男孩站起身来,他的动作显得有些拘谨,但却透露着敬意。他朝着戴红花的男子和先前带路的男子恭敬地做了一个揖,声音清脆而有力:“小人姓徐,名祯卿,字昌国,有幸拜见祝举人和文徵明先生。”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谦逊和敬意。
文徵明,即之前带路的消瘦男子,立即摆手制止,示意让徐祯卿坐下,同时微笑着说道:“我和祝允明早就听闻神童徐祯卿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赞赏和友好。
一旁的祝允明,即戴红花的微胖男子,尽管仍在喘着气,但他也吃力地摆了摆手,表示不必如此客气,意思是大家都是文人,无需过多的礼节。他的态度似乎更加随和,让人感到亲切。
朱雀间内的气氛因为这番互动而变得更加和谐。四人围坐一桌,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特色和故事,但在这个时刻,他们都是平等的文人,共同分享着彼此的学识和见解。
朱雀间内的氛围在唐寅的话语中变得更加热烈。他拿起酒壶,轻巧地给文徵明和祝允明的酒杯倒满,动作熟练而不失风度。随后,他高举自己的酒杯,眼中闪烁着兴奋和喜悦的光芒,向众人宣布:“为庆祝枝山兄金榜题名,大家一起痛饮,要不醉不归!”话音刚落,他便豪迈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杯口朝下放置,姿态中透露着一种率真和豁达。
祝允明和文徵明看着唐寅的举动,两人不由得相视苦笑,似乎对唐寅的豪放早已习以为常。他们两人彼此无奈地点了点头,也闭上眼睛,一仰脖子,将杯中酒一口喝光。杯中的酒液入喉,醇厚而香浓,带来一阵温暖的感觉。
唐寅看到两人也喝光酒,显得更加兴奋。他大声宣布:“今早刚听说枝山兄高中,我就跑到这里来订座了,还特地麻烦厨子给准备了你喜欢的双凤爊鸡。”他的语气中满是自豪和期待,“不错,就是你在周榆庵先生家中吃过的那道菜,我唐寅特地托人去要来了食谱,就等今日一用。如何,我可够义气?”
听到这话,祝允明和文徵明再次对视,他们的眼神中满是无奈和笑意。他们知道唐寅等待他们时,肯定又喝了不少酒,这种场合下的唐寅总是让人既无奈又感到温暖。
随着唐寅的话语,朱雀间的气氛变得更加轻松愉快。唐寅眨巴着眼睛,显然是在打着某个顽皮的主意,他对祝枝山说道:“今天我们吃酒,有个规矩,须即景吟诗一首作为谜面,打一昆虫名,否则不准吃。”他的声音充满了戏谑和期待。
祝枝山听了,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他点了点头表示接受挑战:“好吧,你们先说。”
唐伯虎立即来了精神,他吟道:“菜肴香,老酒醇,不唤自来是此君,不怕别人来嫌恶,撞来席上自营营。”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诗意和妙趣,似乎是在描绘一个贪食却不失趣味的场景。
文徵明接着接话茬,也吟诗道:“华灯明,喜盈盈,不唤自来是此君,吃人嘴脸生来厌,空腹贪图乱钻营。”他的诗句与唐寅的颇有呼应,但又多了几分讽刺和玩味。
祝枝山听了这两首诗,心知对方在取笑自己的贪吃,但他却不动声色,反而也吟道:“来得巧,正逢时,劝君莫怪盘中食,此公满腹锦绣才,不让吃喝哪来诗?”他的诗句巧妙地回应了对方的戏谑,又透露出一种幽默和自嘲。
吟罢诗词,三人相视而笑,气氛变得更加热烈。唐寅的眼中闪烁着满意的光芒,祝枝山和文徵明也都笑得合不拢嘴,欢声笑语在朱雀间内回荡。
而一旁的徐祯卿虽然年幼,面对这些文人的玩笑与诗词,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只能尴尬地微笑着,手中轻轻举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品尝着,试图掩饰自己的窘迫。
酒楼里的气氛因为这些名人的到来而变得更加热闹。年轻的小伙计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盘盘精致的菜肴走进朱雀间,他的动作谨慎而又轻快,生怕打破这和谐的氛围。他将菜肴按顺序放在桌上,菜色鲜艳,香气扑鼻。完成这些后,他恭敬地对坐在桌边的四位文人说了一声:“客官请慢用。”语气中透露着敬意和谦卑,然后他快速退了出去,小心地关上了门,以免打扰到客人。
在过道里,酒楼的掌柜见到小伙计,立即上前询问客人们对菜肴和酒水是否满意。小伙计虽然不太懂得这些文人的举止,但还是木讷地点了点头表示满意,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好奇,便问掌柜这些客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掌柜听了这个问题,顿时显得有些急躁,他赶紧拉着小伙计到过道尽头,低声对他说:“那四位正是鼎鼎有名的江南四大才子,挂红花的那个是祝允明,身形有点瘦的是文徵明,那个童子模样的是徐祯卿,而那个衣衫不整的正是鼎鼎大名的唐寅唐伯虎,在这苏州府里,他们可是大名人。”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崇敬和骄傲,显然对能够接待这样的名人感到自豪。
小伙计听了这些,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惊讶。掌柜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脑门,叮嘱他:“以后长点记性。”然后便催促他快点去忙别的事情。
小伙计急忙点头,脸上还挂着一丝茫然和惊讶,转身快速走回了厨房。
在醉仙楼的朱雀间内,气氛逐渐变得愉悦而又轻松。祝允明,这位新晋的举人,伴着几口细嚼的菜肴,自斟自饮地品尝着杯中的美酒,脸上那圆润的轮廓开始泛起淡淡的红晕。他看着两位朋友,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说道:“下次就等着吃你们俩的庆功宴了,不许赖账。”
唐寅,眼中透露着调皮和无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酒迹。他带着一丝醉意,凝视着祝允明,语气中带着点自嘲:“枝山兄,你有做官的命,七岁就能中秀才,如今又得中举人,可谓前途无量。我唐寅出身贫寒,幸得石田先生赏识教我学画,因画得名,勉强糊口罢了。家中还有父母兄妹妻子要养活,哪里有精力去应试啊。”他又给自己的杯子满上了酒,眼中泛起了一丝坚定。
文徵明,见状,赶忙接过话茬,说道:“我也刚拜入西村先生门下学画,暂时没有考科举的打算,估计祝允明得等个个把年才能喝到我们的庆功酒了。”说完,他轻轻地将唐寅手中的酒杯放回桌上,温声劝道:“别再喝了。”
唐寅不甘示弱地摆了摆手,带着一丝倔强:“不喝酒不行。”他转向身旁的徐祯卿,半真半假地说道:“徐祯卿估计能比我和文徵明都早考上功名,过不了多久就能喝他的庆功酒了。”
这番话让徐祯卿满脸通红,他显得有些局促,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低头继续品尝桌上的佳肴。
醉仙楼的朱雀间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欢乐的氛围。唐寅,醉意朦胧中,不耐烦地高声应道:“进来!”门缓缓开启,一位中等身材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他头戴丝质的公子巾,身着精致的绿色锦缎长袍,短粗的眉毛下是一对眯缝的眼睛,鼻翼两旁布满了雀斑,给人一种奇特的印象。
年轻人恭敬地向屋内的人拱了拱手,深深一揖,自称姓徐,名经,字衡父,是苏州府的富商后代。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说道:“江南四大才子,久仰大名,今日能与诸位相见,实为荣幸。”
文徵明和祝允明相视一眼,对这突然出现的客人略显惊讶。还没来得及说话,唐寅半靠在椅子上,嘟囔了一句:“来者是客,不过,衡父兄,你带了见面礼吗?有就留下一同欢聚,没带就请回吧。”
徐经听罢,笑容满面,随即拍了拍手。两个酒楼的伙计立刻进屋,迅速收拾桌上的酒食,换上了一桌新的菜肴,还端上了一坛醇香扑鼻的美酒。众人见此场面,不由得都是一愣。
唐寅笑着拍了拍手,“看来衡父兄是下了血本啊,那今日就不醉不归了!”他边说边端起新上的酒,豪爽地一口闷了下去。
文徵明和祝允明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对徐经表示了感谢。徐祯卿则是好奇地观察这位突如其来的贵客,脸上露出了孩童特有的纯真好奇。
众人目光汇聚在新摆上的菜肴上,徐经一一介绍着这些令人垂涎的佳肴。水晶鹅色泽透亮,酿螃蟹鲜美诱人,烩通印子鱼香气扑鼻,酥鸡皮脆肉嫩,王瓜拌金虾色彩斑斓,油炸烧骨外脆内嫩,蒸羊肉香气浓郁,而榛松糖粥则甜而不腻。这一桌菜肴不仅色香味俱佳,更显得精致考究,彰显了醉仙楼的厨艺之高超。
徐经将那坛女儿红轻轻放在桌上,拔去封泥,一股陈年酒香立刻弥漫开来。他笑着说:“这女儿红储存了二十年,是店主的珍藏,今日能与诸位共饮,实为难得。”说罢,他给每个人细心地倒上了酒,只有徐祯卿委婉拒绝,要求以茶代酒。
众人举杯,祝允明笑着说:“这女儿红的确不凡,徐兄真是大方!”随即,大家一饮而尽。唐寅尤为兴奋,他夸赞着:“好酒,好酒!再来一杯!”众人听了,都是摇头笑着,享受着这难得的欢聚时刻。
与此同时,门外的掌柜正侧耳聆听着室内的欢声笑语。他手中把玩着那两个沉甸甸的银元宝,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