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未见,此时龙椅上的陛下却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仅仅坐那不动,便透出帝王之威,让他根本不敢直视。
“怎么说?”朱由检反问一句。
这才让倪元璐回过神来,刚刚劝阻的话语到了嘴边稍稍温和了一些,“启禀陛下,臣以为现在还不是决战之时。”
“闯逆连营数十里,纵使冀国公领三万铁骑至,却仍无多少胜算,但凭高墙坚城足以御敌,城内粮草也够数月之用,待各路勤王师至,闯逆不攻自退!”
朱由检没说话,兵部主事成德适时出班,“臣以为元辅此言差矣,闯贼占我昌平皇陵,断我漕运三月,又值春耕,若不能击退闯逆,则北地秋时颗粒无收!”
“难道元辅想看北地百姓易子而食的惨状吗!?”
“放肆!元辅一心为国,怎可容你如此污蔑!”范景文怒吼一声。
“五军营新卒握不住枪,神机营火药不足,关宁三万铁骑初来乍到,此时出城浪战...”
“等东虏破关而入便不浪战了?”
金铉突然插话,“蓟镇塘报,建奴正在聚集大军!关宁军已经南下,山海关无大军可守,不足旬月建奴必至!”
“到时就算击退闯逆,也要面对建奴兵锋,大军未曾休整之下,必定大溃!”
“荒谬之言!”王家彦冷哼一声,“建奴入关必先临贼,若等待旬月,各路大军齐聚京师,适时出城驱赶贼兵反攻建奴,待二犬争斗两败俱伤时,我王师一举压下,此诚胜论矣!”
宋叶低头看着地板,弱弱开口,“王尚书说的轻巧,若是闯逆和建奴联军,不知王尚书如何应对啊?”
“就该打!”刚能行走的张世泽扯着嗓子大喊。
张煌言看着众人争斗若有所思。
朱由检叹息一声,平淡的问了一句,“说完了没?”
瞬间,大殿内死寂一片。
群臣连个敢抬头的都没有。
朱由检有些后悔,为什么没留下二百万两,给大明的几个负面词条升升级。
【日暮西山】和【众正盈朝】的负面buff效果太过吓人。
哪怕殿中的这些官员都是他专门提拔的忠贞保皇派,能力不说多强,最起码也够用。
可不管对于什么事,效率都低的惊人,除非他亲自给出决议,让群臣照着做,否则就一个兵部重建,三天了连个基础框架都做不好。
就连这些人,都隐约分为了守成派和少壮派。
还得他亲自拍板啊。
“王伴伴。”朱由检抬抬手,“念。”
王承恩立马走到朱由检侧方,抖开手中黄绫。
“上谕:三万关宁骑军编入三千营,交由英国公张世泽为总兵,兵部主事成德辅之。原京师各路步军编入五军营,交由兵部尚书王家彦为总兵,兵部主事金铉辅之。原神机营不变,各部统编为征虏军,原庐州总兵黄得功为帅。满城十五以上男丁编入战兵,各衙皂吏具皆为大军后勤。”
倪元璐还想再劝,膝行向前,“陛下!吴家父子经营关宁军数年,暂且不可重用,新军仅临数阵,亦无战力可言,那庐州黄得功更是声名不显,骤然挂帅……”
“朕意已决!”朱由检摆摆手,“当年浑河血战,忠贞侯三千川兵能杀穿八旗大阵,如今朕有十万大军,日月山河仍在!朕何须避闯逆之锋!?”
范景文刚想说些什么,忽见朱由检抬手按在剑柄上。
“传朕旨意:当此决战之际,地无分南北,民无分老幼,皆有守土抗贼之责!此战,朕与万民同至,死则同死,生则同生!”
“此诏明传京师,使万民咸知!”
“九门提督、五城兵马司,左廉政院所部今夜开始编民壮。“
“城中所有妇孺太监划归工部。”说到这,朱由检还特意指了指最奸滑的张凤祥,“明日天亮前,朕要看到所有民壮都有兵可用!”
“臣...臣领旨。”张凤翔惊恐叩头,根本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右廉政院,锦衣卫日夜巡查京师九门,万不可再现昨日之事,夜不收侦查敌情,时刻汇报。”
“范景文王家彦,你们二人务必将兵马整顿好,每日三餐需有一肉。”
“众卿携力,助朕破贼!”
不管是碍于帝王的威慑力,还是朱由检本人的个人魅力。
群臣反正也都拧成了一股绳。
“臣等遵旨!”
……
辰时的更鼓响时,崇文门武库司前已排出三里人龙。
卖柴老汉攥着“丁字九百二十一”的竹签,看库吏把生锈腰刀拍在案上,“按手印!”
“官爷,这刀...”孙石头指着刀柄缠的破布。
“崇祯二年的库存。”库吏蘸着红泥拽过老人手指,“杀过三个鞑子的好刀!”
“一会自己去领磨刀石,明个好跟着皇爷一起,上阵杀贼!”
说罢便把老汉推至一边,让下一个来领刀。
刚离开武库司空地,就听到远处传来的孩童欢笑声,老汉踮起脚,看到自家的小孙子抱着一个油纸包跑了过来
“阿爷!”小孙子气喘吁吁的跑到老汉面前,举起油纸包给老汉看,“皇后娘娘给的!有好多肉哩!”
羊肉馅烧饼的香气钻进口鼻,老汉笑的格外开心。
哪怕是他,也只在四十年前吃过这般肉香,那时三大征刚凯旋,宫里赏过全城百姓每人三钱豕肉。
老汉把油纸包推给小孙子,“多吃点,好吃,等阿爷跟着皇爷把贼打跑了,还有肉吃哩。”
说罢又将自己怀中刚刚发下的四亩田契塞进小孙子怀里,“这个要藏好,有了这个你就可以娶媳妇儿啦,要是阿爷没回来,你就拿着这个去找皇爷爷,知道了莫?”
小孙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老汉却很开心,将小孙子领到街角一片空地上。
数百名宫女正带着空地上几千个孩童挑选碎铁片。
将小孙子塞给宫女后,老汉留恋的看了一眼,而后背着生锈铁刀头也不回的走向远处。
一路上老汉看到了很多很多。
他看见几个书生正在给铁枪头绑红缨,他们的宣纸折扇插在后腰,任由扇面沾满了铁锈。
他看见瓮城里,数百老妇就着日光补甲片。
当头的听说是李侍郎家的诰命夫人。
更远处五军营新军正在那些个文曲星的带领下唱军歌。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
老汉情不自禁的跟着哼了起来。
日子还是那么苦,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看到了希望呢?
可能是平常不把他们当回事的贵人看不到了吧,也可能是皇爷说他还记得他们,要给他们做主吧……
暖阳照射房梁,京城的磨刀声整齐如雷。
孩童们在宫女的带领下,唱起了童谣。
铁砧砧铜鼓鼕鼕,阿爷锻箭火云中。断剑熔作新镰月,割来春麦补箭筒。
血缨红,霜刀重,阿兄夜磨卢沟冻。冰棱裂甲声如磬,碎玉叮当坠满弓。
蓟门烟,埋骨瓮,金台落日葬青骢。童子拾得遗镞锈,种出寒芒映苍穹。
玉河血,银锭烽,居庸新冢发新茸。皇爷赐我太平种,坟头麦浪接天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