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最先那勇卫营士卒一刀砍下一名老营兵的头颅,而后没有任何犹豫,再次刺出角度极其刁钻的一刀。
正中老营兵腋下,身旁一人迅速补刀。
后方一人提刀警惕。
整整五百人,组成一百多个小阵,每四个小阵又成一大阵。
攻一阵,就能引得其余三阵反攻。
明明是闯军占尽人数优势,反而在刀锋前处于劣势。
配合之默契,让刘芳亮都不禁震惊。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更为恐怖的是这些人仿佛什么都会一般。
腰刀可能卷刃亦或者脱手,这些士卒也丝毫不惧。
捡起地上的长矛便组成枪阵。
两人抵甲一人刺喉,老营兵根本无法招架。
而且更让刘芳亮感到恐惧的是,这些士卒一个个猛的不像话!
哪怕身中七八刀,只要还能动,就继续砍,还越砍越带劲。
还有更让他震惊的,前面受伤了,立马就会有人出来轮替,而后伤者后退两步,另有士卒出来给他们捆扎伤口,然后继续出战。
最过分的是,谁家大军在战场上自己修兵甲的啊!!
那个拿磨刀石的你在干什么!?
砍一刀磨一下是什么鬼东西!?!
打那么多年仗,刘芳亮第一次见到这种军队。
整的他都不太敢往前压了,生怕这些疯子把他拉下来砍成肉酱。
如果他知道朱由检给勇卫营塞了数十个词条,不知会不会骂娘。
半刻不到,两千老营兵硬是被砍翻五百多人!
而五百精锐才折损二十余人,伤者虽然上百,但大都被紧急包扎了,依旧能继续战斗。
眼见后方穿着棉甲的边军和五千多民壮即将杀到。
老营兵已经被砍懵了。
若是被围,纵然能杀出也会损失惨重。
只有重新整队,才能有一战之力。
想到这,刘芳亮赶忙举起令旗,左右摇摆,“后退五十步!”
中军大纛下,看到刘芳亮动作的宋献策腾一下直起身子。
意识到情况危机,顾不得其他,焦急大喊,“绝不可后退!”
奈何双方距离过远,刘芳亮根本听不到。
正待掌旗官发布旗令时,一切都晚了。
本就被勇卫营打懵的老营兵,听到后退命令当然不敢多待。
虽然没有大溃败,但阵型却也荡然无存。
箭楼上吴襄敏锐察觉到了战机,“陛下快下旨,令勇卫营虎贲近卫齐发!趁机掩杀上去!”
朱由检看不懂战场变化,但能看到后撤的中军。
听到吴襄的话立即抬手,“速去传令!”
军鼓阵阵,号令齐鸣。
处于战场正中央的虎贲近卫不再收力,上千人排成数排,顶着大盾不断撞击老营兵。
不图杀伤多少,只求击破阵型。
勇卫营更甚,老营兵才刚刚开始后退。
这边便开始猛攻,刀枪斧钺有什么用什么。
王二虎不顾脸上血迹,张着大嘴猛追老营兵。
后退慢的直接被砍翻,让剩下老营兵跑的更快。
命令是后退五十步重新列阵。
在刀锋与粗暴到极点的勇卫营面前,谁又能数着步数撤退呢。
老营兵再精锐,也和降军一样,都是人。
一个逃跑照样能卷走十个。
刘芳亮虽是宿将,有无敌将的名号,但大多还是依靠老营兵的战斗力来定胜负。
或者说大部分闯军将领,都是依靠老营兵悍不畏死的战斗力来打胜仗的。
一旦老营兵溃散,则满盘皆输。
看到这一幕,箭楼上吴襄呼一下站起身来,神情格外激动。
“敢借陛下御林军一用!”
朱由检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吴襄赶忙上前几步,“御林军并排立于城头,某说什么,你们大声复述便是!”
有朱由检同意,千名御林军没有任何迟疑,跑到城头女墙后并排站立。
吴襄这才冲着城下战场大喊,“刘宗敏已死!降者不杀!”
“刘宗敏已死!降者不杀!”千人齐呼的声音回荡在德胜门前。
御林军选拔标准便是体态魁梧和嗓门大,高大的体型能撑起皇家门面,巨大的嗓门能有效传达皇帝的话语。
千人同时高喊一句话,那声音可想而知。
哪怕是在战场最后方已经整队的三四千降卒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中军大纛下的宋献策此时心底只有一个想法。
败了!
降军溃败,中军也在溃败,最后的精锐四千骑兵还被缠住,而明军又有精锐带领的上万民夫。
声势浩荡。
不论降军老营兵还是跟在刘宗敏后方的闯军骑兵,全都慌了。
全都往中军大纛方向看去。
纵然大纛还在,但确实没有刘宗敏的身影。
原本就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闯军,听到这句话后,如决堤的洪水一般。
彻底丧失了最后一丝组织力。
乌泱泱的向后跑去。
宋献策没办法,只好一边催马撤离,一边让人鸣金收兵。
不幸中的万幸,好在中军大纛还在,还能给溃散的老营兵一个目标。
在鸣金声响起的同时,唯一成建制的骑兵便开始有序撤离。
刘宗敏伏在马背上,耳畔是呼啸的北风和杂乱的马蹄声。
三根断裂的肋骨随着战马颠簸发出刺痛,可这些都比不上胸腔里翻涌的耻辱感。
上月饮马黄河时,他还拿马鞭指着对岸立下豪言,“三日破居庸,五日下紫禁。”
前一个目标达成了,后一个却让他一败涂地。
有些不甘的回头望去。
那个穿金甲的身影正扶着女墙俯瞰战场,像在看笼中困兽。
去年潼关大捷时,那些跪地求饶的明将说皇帝连宫门都不敢出。
可此刻那抹明黄色却刺得他双目生疼。
他心底知道,此战之败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他自己,如果不那么急攻,稳扎稳打的推进,一切还犹未可知。
但此时的他,也只能愤恨的骂上一句,“皇帝老儿!”
而后头也不回的撤离战场。
老营兵到底是百战精锐,听到铜钲声竟还能勉强成阵,用长矛挑开拦路的溃兵,硬生生在包围圈撕开缺口。
可那些降军就没这般能耐了。
两侧大军已经展开,三千营的战马因为脱力只能小步推进到降军后方。
三面挤压下,两万降军像被驱赶的羊群涌向城墙。
“放!”城头传来尖利的号令。
一千张弓同时震颤的嗡鸣声中,三波箭雨泼向人群后方。
这是朱由检的最后一步棋。
御林军再次齐呼,“缴械跪地,降者不杀!”
溃兵们看着钉在脚前的白羽箭,不知谁带的头,数万人突然面朝城楼行起三跪九叩的大礼,额头撞地的声响竟压过了战场喧嚣。
城楼上,倪元璐的乌纱帽歪在一边也浑然不觉。
这个素来以刚直著称的新任首辅,此刻正抓着范景文的胳膊又哭又笑,“你看见了吗?!京师守住了!京师守住了!”
周围的百官更是喜极而泣,不知是因为守住了京师,还是因为保住了自己的命。
朱由检扶着太师椅的扶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心底却长出一口气。
此战勉强胜了,但他不敢放松。
李自成的大军距此已不足十五里。
要不是战场局势变幻太快,说不定他派出的援军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