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今宵沿着北大路走,在衙役的带领下,转向西小路,与游行队伍分道扬镳,回家换衣服报平安,然后赴宴。
他的家住在西街小驿坊。
大宋皇帝北狩,继任者跑到南方。
在此地停驻,大批人员涌入绍兴,故而增设许多厢坊。
山会两县共五厢九十六坊。
朱元璋改乡为都,改里为图,皆是以数字排序。
城区四隅,分别归隶山阴、会稽两县。
隅坊名称不易。
此时小驿坊祝家肉铺里,爆发出一阵阵恐吓声。
为首的吊睛虎敞开短衫,胸口露出虎头纹身。
大大咧咧的坐在长桌的一侧,手里把玩着解腕尖刀。
周遭站满了他的小弟,这帮人是打行出身。
自从大明中叶以后,经济富庶的江南地区,出现了一大批专职供人报私仇的社会闲散人员。
从嘉靖中叶发展,到万历八年以后达到鼎盛。
他们如今刚刚起来,自是要靠着殴人为专职工作。
作为新兴行业,他们找准了自己差异化赛道。
通过对势能积累的简单复用实现了价值转化。
在特有抓手找到了自己擅长的垂直领域,实现了行业共建和载体打通。
又通过点线结合的对焦性打法,找到了打手行业的精细化引爆点。
他们打人,或胸、或肋、或下腹、或腰背,可以做到定期让被打者死亡。
被打以后,三月死,或五月死,或十月、一年死。
一般不会出现太大的差错。
时间一久,如果有人以杀人告理,但早已出期限之外,这样也就不用抵命。
所以打行的人胆敢跳梁于市肆当中,而坊中市民只能摇手以避之。
吊睛虎又是其中技术的佼佼者。
祝家大姐手里捏着两把刀,气势汹汹的盯着对面的人。
“怎么的,叫你们家老爷子把棺材本拿出来还钱,才是最好的选择。
要不然等他出殡了,我们也得来要钱。
人死债不消。
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不还钱。
你们全家最晚一年也得陪祝家老爷子团聚,别怪兄弟们不给你们面子。”
“没钱。”
祝大郎连忙按住他姐姐,开口赔笑道:
“虎哥先缓缓,我家二郎在外求学,也认识些同窗,定然能够凑些银两。”
“我现在就要钱。”
吊睛虎的手指敲了敲乌黑油亮的桌子。
“三郎去外面收账了,只要他回来,我立马就把利钱双手奉上,不劳虎哥亲自上门讨要。”
“猪三郎?”
吊睛虎呸了一口:“就凭他那个废物劲,还想要账回来,你敢他娘的哄骗我。”
“就是。”
身边小弟附和着:“他不是被倭寇给宰了吗?”
“你才被倭寇宰了!”
祝家大姐握着解腕尖刀站起来。
“没礼貌,咒人家三郎做什么?”
吊睛虎把匕首放在桌子上,双手抱胸靠后道:
“我把三郎送到南院去还债,至少一百两起步。”
“虎哥说的对,寻常姿色的男妓三钱一晚,三郎一夜那得一两银子往上。”
“哈哈哈。”
众人一阵大笑。
“你他娘的。”
祝家大姐戳着刀子就上去,可惜就算她长得高胖,也不是职业青手的对手,被一帮人按住。
吊睛虎哼笑了一声:
“放心,祝大姐,你这样的楼子里也不收,倒是年幼的弟弟妹妹还能卖出个好价钱。
你那头发还没白风韵犹存的娘,兴许也能卖出个好价钱。”
便有青手进入内屋去拉人。
祝大郎脸上赔笑走上前连连拱手:
“虎爷,虎爷,我一定想法子把钱还上,给我个面子,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啪。
祝大郎脸上多了一道巴掌印,红彤彤的。
“你算什么狗东西?”吊睛虎啐了他一口:
“在我面前也配提面子?”
砰砰砰。
这个节骨眼,传来几声砸门声。
祝家肉铺外面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
“哎呀,惨了惨了。”
“祝家生意赔了,还借了高利贷,这下子什么都没有了。”
“猪三郎回来了。”
衙役给他牵着胡宗宪的战马,止住脚步。
“三爷,您家到了。”
汪远指了指贴着掉了色春联的临街商户。
上面有个祝家肉铺的黑色牌匾。
祝今宵放眼望去,就是街边有一个不短的卖猪肉案板。
而汪远指着的屋子,门板全都挂上了,挂着歇业的牌子。
“好。”
祝今宵下了战马,汪远殷勤的往前走,帮助他敲门。
“三郎,你家里来了打行的人,你不要回去,先走。”
众多街坊见祝今宵身上全都是血,一时间有些骇人,不敢上前。
倒是有个妇人出声提醒了一句。
祝今宵冲着她点头,便没在多说什么。
汪远连忙解释道:
“三爷,他们必然是来家里要债的,小的回去叫人来帮忙。”
“不用,我带了钱回来。”
说话间,就有人打开一块不宽的门板,往外探头嘴里威胁道:
“谁他娘的上赶找死啊?”
等他定睛一瞧,回头道:
“虎爷,您要的摇钱树回来了。”
吊睛虎回头一瞧,嘿嘿笑道:
“快快快,请三郎进来。”
等两块门板打开,祝今宵先是往里面瞧了瞧。
总归有七个相同打扮的人。
一个高壮女子被两人按压在地,两个在这里开门,还有两个拉着一个妇人以及哭嚎的两个孩子。
坐在离着门口最近的那个壮汉,倒是一脸笑意的望着自己。
“虎爷,今日与往日大不相同,我劝你还是先走吧,免得一会吃不了兜着走。”
汪远作为衙役率先开口劝了句。
“呦呵。”吊睛虎啧啧啧又摇摇头:
“原来猪三郎找了官府的路子,怎么就你一个狗子?”
“滚远些,小心血溅你一身。”青手呵斥一句。
打行不仅有街面上厮混的,同为官府也有自己人。
别看衙役能用手中一丁点权力随意欺辱百姓,可这帮青手并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
吊睛虎又瞥见祝今宵身上的血迹,肩上的打刀挑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三郎这是从倭寇的死人堆里爬出来,捡了些钱财,胆子倒是被逼的变大了些,有前途。”
“三郎快走。”
祝家大姐喊了一声。
吊睛虎皮笑肉不笑的吐出两个字:
“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