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寅时,也就是凌晨三时之后,放在往常,正是一天之中睡得最香的时候。
但今天,所有人都精神奕奕,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如果说三百中试士子是帝国的新一代精英,那么这最后十名则是未来的希望。
众所周知,帝国的运转是在内阁和六部领导下运行的。
这十人有很大概率有人会进内阁,再不济六部堂官也少不了的。
虽说会试不是殿试,还不是最后排名,但一般会试前十最后排名都不会差。
三鼎甲多数情况下也会在这里面产生,大多数情况下不过是十人的位置调换一下而已。
最后十名,水落石出在即,大家都卯足了劲。
迄今为止,二百九十六名中试举人出炉,各省都有收获。
有好事者还专门按省份排列,在大舞台中心挂出了榜单。
目前为止,四大科考强省一骑绝尘,远远把其余诸省甩在了身后。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排名第一的竟然不是南直隶,而是万年的老二浙江省。
今科开榜,到目前为止,浙江省中试举子高达二十九人。
南直隶紧紧咬在身后,中试举子亦高达了二十八人。
福建省排第三,中试举子多达二十七人。
江西省虽是竟陪末座,中试举子也有二十七人,不过总体名次不如福建,暂列最后。
这简直就是不相上下之势,只要最后多出一两名前十的举子,立马就能改变整体排名。
四家商会都摆出了最强阵容造势,南直隶以一敌三,人数和声势都明显处于下风。
好在有纨绔团和贵妇团助威,倒也勉强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
但谁都知道,只要十大排名一出,这平衡就立马被打破。
所有人都看向了礼部方向,翘首以望。
远处又传来了马蹄声,来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珠,摒住呼吸,生怕错过了来人的每一个字。
“哒哒,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声声如同踏在众人心尖上,从没有如此牵动人心。
哗!
整条街的人一下子激动起来了,是时候揭晓今天最大的谜底了。
声音越来越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马蹄声居然在万众瞩目的情形下忽然消失了……
怎么回事?不会是马腿瘸了吧?
大舞台主持人立刻打发了数个腿快的小厮快跑过去探听消息。
没过多久,小厮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禀报道:
“报,是五城兵马司紧急加派的一队人手路过。”
“切……!”众人闻言,没好气地骂道:
“真是的,好端端的这个时候策马路过,真是不懂挑时候,活该一辈子做丘八。”
才过一会,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众人顾不得刚才的小插曲,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最后十名啊,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可不能错过了。
更有内幕消息说,灵秀楼里暗藏着一支百人的精壮家丁队伍,就专为最后十名中试举子而设,若是有那些贵妇千金们相中的士子在这最后十名之内的,哼哼……
那可是要大开杀戒,直接抢了去立时生米煮成熟饭,成就东床快婿的!
不得不说,北京城里抢亲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可比南京城来得干脆利落得多。
当然,世间百态,一样米养百样人,什么人都有,也有人是见不得别人好的。
此时在高升酒楼,就有一名身材矮胖,还有些斗鸡眼的举子,听到蹄声,下意识地一个哆嗦,伸着一张大饼脸可着劲地朝外看,似乎那蹄声就是专为他报喜似的。
可跟上一次一样,蹄声虽然急促,响到了一半便又没了声息,想必又是五城兵马司的另一队人马调防。
“特玛的,都只剩下十名了,还没到我的名字。”大饼脸恶狠狠地骂道,毫无斯文形象。
“呵呵,尤大饼,别人激动也就罢了,你激动个什么劲啊,哥哥我在国子监排名比你强多了,也都不敢多想了,你就省省吧。”
这是一群国子监的考生,所谓物以类聚,这些人都是二代,同伴亦都是一群损友。
“黄兄说的是,老尤,就你这水平哪用操这门子心,咸吃萝卜淡操心,想都别想了。”
“呵呵,都最后十名了,你就死心吧。上天在打肿你的脸的同时,还会夹扁你的脑。科举这条路你还是算了吧,安心的跟着哥几个去炒地皮,听说没有,朝廷可是要在南城开发出一整条金玉街来。”
“就是,与其想什么会试前十这些没用的,还不如狠狠地赚上一笔,照样衣锦还乡,下半辈子吃香喝辣,多养几个有姿色的小丫头实在些。”
大饼脸监生不为所动,自我感觉良好地道:“再等等,我觉得自己还是很有机会的。”
“好吧好吧,我等舍命陪君子,来来来,干了这一杯,先预祝老尤金榜高中,苟富贵毋相忘!”
几人大笑着极尽奚落之能事,对大饼脸讥讽嘲笑,大口大口灌酒。
殊不料本日里脾气暴躁的大饼脸毫不以为意,老神在在一副必中之态。
这些狐朋狗友自然是不知道,这大饼脸考前特意花了三百两银子找一名方士为他行法,乃是秘传的考试必过之术。
临别时,方士还专门给了他一条供奉了百年的……底裤。
这底裤是有大来头的,套在神像身上,饱受香火,十分灵验。
据说可以把人中举的成算从一成提高到必中。
虽说这底裤十分怪异,如同一条粗糙的麻绳。
方术悄悄告诉他,这便是失传了数百年的一腚裤(一定过)也。
果然,自从穿了这条一腚裤之后,三场会试皆是下笔如有神,文思泉涌也。
然而这一等,却是极为漫长……
直到几人都醉倒在了桌子底下,仍是没等来那期盼的,春风般的马蹄声。
不但是这几位监生,整条街的人都在大眼瞪小眼,满是不解疑惑。
怎么回事?
这都快一个时辰了,眼见得已是寅时末,仍是不见动静,莫非出了什么幺蛾子?
实际上,跟所有人想的一样,确实是出事了!
礼部大堂上。
此时的礼部尚书周洪谟恶狠狠地将一卷手抄本摔在地上,大怒着道:
“小小年纪便敢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质疑圣道,如此人物,岂能取之,为天下笑乎?”
会试完毕,各考生文案便要发往礼部存档,当然,也是供人核查之用。
因此心系国家抡才大典的周尚书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会试前十的文章。
而他摔在地上的文卷,露在上面的文字赫然是:
“有尧舜之君则必有尧舜之臣,有桀纣之君必有桀纣之臣也。”
周围一干官员胥吏都是脸色煞白,从没见泥塑的老尚书发过如此大火。
更加令人惊骇莫名的是,从未有过礼部尚书扣下会试前十的名单不发的,听都没听说过。
周尚书打算推翻本次会试最重要的成果。
不要忘记了,何为礼部?
掌管五礼之仪制及学校贡举之法。
也就是说,国家录取人材的标准乃是由礼部说了算的。
从这个方面来说,似乎礼部尚书质疑会试所取士子也并非不可。
但事实上,这可是前无古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搞不好整个礼部都要吃挂落。
“吾辈读圣贤书,所为何事,无非‘忠君爱国’四字而已!”周尚书几乎是咆哮着道:
“此文大逆不道,不当人子,岂可取之!更焉论高取会元,徐溥李东阳二人,实是丧权辱国,岂有此理,吾当面圣,面折之!”
此时正是早朝时间,很好!
是时候消除世俗偏见,让世人见识老夫的铮铮风骨了!
老尚书拿出手帕包住自己手掌,不情不愿地拾起自己摔在地上的文卷,仿佛沾到手上
便会玷污了自己纯洁高尚的心灵一般的。
深吸了一口气,老尚书吩咐道:
“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