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老杀才敢挡爷爷的路,误了咱干爹的大事,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都不够赔……”
尚公公摔得七荤八素,刚刚勉强抬起身子,还没来得及开口喊人,屋里就传来破口大骂的声音。
一听这熟悉声音,尚公公便气得浑身哆嗦,不是别人,正是最得宠的干儿子小桂子。
“畜生,你过来,老子绝对不打死你!”尚公公勃然大怒,只是先后两次受创,整个人说话声调嘶哑难听,变调不已。
“老不死的,你是谁的老子,爷爷踹不死你这老狗!”屋里传出急步飞跑的声音。
小桂子仗着是尚公公的干儿子,平日里在东厂横着走惯了,此时听到竟然有人敢在自己面前自称老子,顿时便起了飞腿要踹死人的节奏。
小桂子仗着年轻,一个助跑到门边便猛地跃起踢了过去,飞腿倒也有模有样。
“唉呀!”
不是尚公公被踢飞的惨叫,而是小桂子发现了自己要踢的对象竟然是尚公公,大吃一惊发出的怪叫。
小桂子猛地凌空扭腰收腿,然而之前唯恐用力不狠,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此时已是收势不住。
眼看着就要撞到了刚刚爬起来的尚公公身上,以尚公公孱弱的体格,这一撞,至少是卧床三月的下场。
好个小桂子,临危不乱,硬生生在凌空翻滚了半个圈子,险之又险地从尚公公身侧掠过,倒栽葱一般头下脚上地栽倒在尚公公身后。
“吧嗒”,小桂子满嘴是血地栽在地上,却是不敢呼痛,一骨碌翻身而起,爬在尚公公面前,死命抱着尚公公的大腿,干嚎道:“爹爹,饶命啊!儿子有眼无珠,知道错了,儿子……”
“你个狗嬢养的!咱家要杀了你……”尚公公大爆粗口,浑身发抖。
“不要啊,儿子知错了,儿子知错了……”小桂子痛哭流涕,啪啪地狂扇自己的脸。
“养不熟的白眼狼!咱家今天要大义灭亲,清理门户……”尚公公感觉悲不自抑。
小桂子乃是官军云贵剿匪时虏回的少儿,净身时不满七岁,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儿。
尚公公想着自家无儿无女,若能从小培养这少年,至少能有一个真心贴心的自家人。
养儿子要从娃娃抓起嘛。
所以这十年来,对这小桂子还真是花费了不少心力的。
别的干儿子都要孝敬尚公公,唯独小桂子是常常能从尚公公这里得到好处。
严格说起来,刚才这事并不算多大的事,小桂子也不是故意撞他,事可大可小。
可尚公公在意的是小桂子的行事风格和对人的态度。
在皇宫里混,你这般打着咱家的旗号嚣张跋扈,这不是拉仇恨么?
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死了不要紧,别连累了咱家啊!
总之今天怎么看这小桂子都不顺眼,干脆打死得了!省得养着也是个祸患。
这人啊,不是自己亲生的就不是一条心。
还是要有个亲生儿子才行。
尚公公虽说是太监,可象他这样有头有脸的太监都是在宫外有家室的,至少表面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家里也有三妻四妾。
可真要让家里的三妻四妾生儿子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尚公公发愁啊,老尚家不能绝后啊,怎么办?
看来只能借宗了,那才是亲儿子啊!
可怎么借宗也是一门学问好不好,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非得物色一个能为老尚家光宗耀祖的人物才行。
这人选的标准嘛必须……
尚公公思绪发散,小桂子脸都成了猪头,见尚公公没了动静,以为尚公公气消中,猛地想起正事,连忙从怀里取出一份奏报道:
“爹爹,不是儿子不懂事,实在是接到南京的奏报,儿子着急给您报信,这才急了些,千不该万不该,冲撞了您老人家。”
“奏报”?尚公公现在最敏感的就是这两字,一个激灵,生生从无限遐想中拉回了现实。
一把夺过奏报,入手沉甸甸的,看来确实有不少干货的样子。
尚公公顿时有一种拔云见日的感觉,南京这群饭桶,终于是盼来了。
这一刻,尚公公当真有一种手执钢刀九十九,杀光这群饭桶才罢手的冲动。
就不能早来半个时辰么,害得咱家在皇爷面前差点跪死!
最让人心痛莫名的,还是那花出去的五千两,一句话五千两,一字千金都不止了啊。
时间就是金钱!
多么痛的领悟……
不过晚是晚了点,至少还是能搏得皇上另眼相当的,起码这么厚一份奏折,总能说明东厂不是只会光吃干饭造米田共的废物。
满怀期许地打开,开篇就是“捷报”二字,尚公公心情立即就大悦起来。
想必是南京劫贡银一案有了大转机,皇爷若能看到,定会龙颜大悦。
龙颜大悦之下定会对我东厂的办事能力刮目相看也。
我东厂行事向来稳重,总得有了事情全貌,消息确凿才会向上禀报,这厚厚的一摞即为明证。
不象某些什么厂什么卫,轻浮无行,哗众取宠,一天一份轻飘飘的纸片,有用的东西不足十个字。
太好了,这份奏报可谓是字字千金!
不行,如此大事,非得立即,马上,送到皇爷面前!
可不能让锦衣卫和西厂那群杂碎抢了先。
作为老牌情报机构的大头子,尚公公当然知道这类情报的时效性。
快人一步,便是夺了头彩,吃香喝甜;迟了一步,价值便要一落千丈,汤都没得喝。
尚公公拔脚就朝奉天殿方向疾行,若非今天身子骨不太好,他早就狂飙起来了。
边走边看,可只再往下只看了一行字,尚公公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脚步定在原地。
一目十行地看完,尚公公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废物还是废物,饭桶还是饭桶,本质如此,怎么掩饰都是白搭。
东厂的密报……竟然全篇都是在为西厂汪直在歌功颂德。
什么汪直运筹帷幄,明面上亲率水师于江中围堵贡银不使流失,暗地里发一旅偏师直捣匪首巢穴,激战三日三夜,血染征衣,终于于全歼贼人,斩首级三百五十余,俘获匪首“混世猪龙”及其手下百余众。
奏报里简直将汪直写成了多智近妖的诸葛亮,一代将星冉冉升起,耀眼无比!
这算什么事?
尚铭只觉得吞了十余只绿头苍蝇一般恶心。
这奏报,还要不要上报给皇爷?
东厂督公亲自给西厂督公报捷请功,将对头夸成了一朵花……
这,尼嬢的,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南京东厂的人,通通该杀一百遍!
奏报从尚铭手里飘落,整个人风中凌乱!
这世界,充满了深深的恶意。
深吸了一口气,尚铭拾起奏报,继续朝奉天殿疾行。
报还是要报的,我尚公公高风亮节,小小挫折不在话下,大太监,拿得起放得下!
这已经是唯一能挽回皇爷印象的奏报了,两害相权取其轻,还能咋的?
所以当尚公公眉飞色舞地挥舞着捷报奔进奉天殿的时候。
面上笑容绽放如同菊花,满嘴苦涩,简直如同吞了三斤黄连。
怎么看怎么诡异。
“捷报,南京捷报……”
奉天殿里,喧嚣仍在继续,听到“捷报”两个字,所有人都是一个哆嗦。
有完没完,又来?
当大家看到尚公公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的时候,更坐实了心里的担忧。
保不齐是什么大噩耗,借着又杀了几名宵小妄图掩盖过去!
数百万贡银看来凶多吉少,大明从此多事也!
人人脸色凝重无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该来的,还是来了!
“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