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渐弱,黑暗重新统治世界。
燃烧将尽的栅栏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烟雾却是愈加的浓烈。
灰烬,浓雾,白烟弥漫在营地的每一个地方,阻挡着人们的视线。
“打起精神,就差最后一哆嗦天便亮了,都给老子把眼睛擦亮了,谁他嬢的敢打瞌睡,老子大耳光可不认人。”各小队队正高声骂骂咧咧,不时伸脚踢一下那些困得不行的兵痞。
黎明前的黑暗愈加的深沉,这正是人一天中睡得最沉的时候。
这些大头兵若是撕杀时当然不会犯困,但在这枯燥的戒备中,人人都觉得眼皮沉重无比,有一种天塌下来也先睡一觉的冲动。
人在剧烈的运动之后,一旦停了下来,更是潜意识就想昏天黑地地睡上一场。
这都戒备了大半个晚上了,传说中的敌人连毛都没见到半根,大伙已是疲得要命。
尤其是中间数次风吹草动,一惊一乍的将大伙的神经刺激得不要不要的,最后啥事没有。
最虚惊一场的是一头野猪从黑暗里蹿出来觅食,惊得大伙以为是敌军来袭,好一阵紧张。
如此这般数次,大家都麻木了,不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渴望着倒头就睡。
就算是拿一个大美女来换也要先睡一场起来再说。
反倒是俘虏们的进度不错,眼看就能提前完工了。
这些家伙在死亡的压迫下,完全没有睡意,似乎是工蚁般不知疲倦地挖着壕沟。
“靠,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方唐镜检讨道:
“早知道就把大伙分成两班轮流休息,既能保持士气又能恢复体力,失算了。”
“现在分为两班也还来得及吧?”徐小公爷小声提议。
“不行,正所谓不患贫而患不均,这时候分为两班轮流休息,那没轮到的必然是羡慕得不行,无心守备,反倒会坏事。”方唐镜回道:
“宁可一错到底,大家死扛,反正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天亮了,老侯,派你的人多转悠转悠,盯紧点。”
“我亲自盯着,决不能最后这半个时辰出事。”侯明应了一声,亲自带人巡视。
侯明果然说到做到,出发后不久就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老子叫你睡,叫你睡……”
方唐镜摇了摇头,这个办法并不好,只能暂时顶一阵子,等侯明走了之后,那些兵痞该打的瞌睡还是照打不误。
可除了加紧巡视,方唐镜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来。
……
黑暗之中。
“将军,我们的人已经到位,敌军已成疲兵,属下请打头阵!”
“不急,再等等,敌军虽疲,然防备未除,戒心犹在,此时出击,难克全功。”
“可是,时间已经不多。”
“愚蠢,为将者,不可因怒而兴兵!需审知动静,察战机于无形。不动则已,动则如九天行法,一击而就!”
……
“那什么该死的狼将军,你说他该不会跑了吧?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徐小公爷打了一个哈欠,强打着精神,实在是没话找话,再不说点什么,他自己都顶不住要睡过去了。
“不会,他正在熬鹰呢,就看谁先顶不住了!”
方唐镜也打了一个哈欠,这玩意似乎会传染似的,一个人打了哈欠,别人也就跟着不停地打,不打就不爽似的。
想了想,方唐镜又补充道:“那家伙是老手了,只要咱们露出疲态,他就会乘虚而入,取了你我的性命,这可儿戏不得。”
作为一个注定要进入朝堂大展拳脚的未来之星,方唐镜还是很爱惜自己的小命的,绝对不能让自己殒落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知道了……你都说了一千遍了,记住了。”徐小公爷懒洋洋地应着,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叹了一口气道:
“如果这时候能来一杯冰镇的葡萄美酒,几碟精致小菜,再有一个美貌佳人谈谈人生什么的,无憾矣……要求不算高吧?”
说到美酒佳人,小公爷疲惫的双眼亮了亮,似乎多了几分神采,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对于在南京城里权势滔天的小公爷来说,这个要求着实不算高,相反还有些低了。
不过看得出来,经过这一次的磨炼,小公爷也是成熟了许多。
“兄弟,这次可真得多谢你,没有你,这次我们魏国公府怕是要摔一个大跟斗,再难爬得起来了。”小公爷说的可是真心话。
“你我亲如手足,就不必说这些婆婆妈妈的事了吧,倒是你要打起精神来,顶过这半个时辰,可别忘了行百里路半九十。”方唐镜白了他一眼。
方唐镜当然很理解小公爷的感受。
这次从混世猪龙的营寨里查抄出来不少贡品,完全可以坐实这些人就是劫贡银的匪徒。
有了这个功劳,魏国公府就算没有白坐镇南京。
加上小公爷亲自千里追击匪徒,说什么也能将不利的影响打消。
而且经此一役,他四大恶少之首的名头自此也可换上少年英雄的名头,这对一个勋贵世家来说,乃是可以吹嘘一辈子的好名声。
咸鱼翻身,煮熟的鸭子飞了,想必李士实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面皮一定相当精彩吧?
可惜没有实证,不能将这个家伙明正典刑。
“哪能呢,我现在精神着呢,贼人不出现便罢了,若是真有贼人出现,哥哥亲自带队迎敌,让你见识一下我徐家枪法神鬼莫测的神妙无双!你不知道,我大父当年征安南的时候,一支丈八点钢枪杀得安南贼寇屁滚尿流,我跟你说啊……”
一谈起徐家的辉煌,徐小公爷顿时两眼放光,神采奕奕,口若悬河。
可见,人一旦有了希望,自己最关心的一旦落实,就大大的不一样。
希望?最关心的?对了……
方唐镜顿时也是双眼放光,呵呵冷笑,所有的担心一扫而空。
“兄弟,你怎么啦?我总觉得你的笑容怎么这么碜得慌?”
徐小公爷陡然见到方唐镜看着自己露出的诡异笑容,顿时一惊,下意识地夹紧双腿,后背凉飕飕的!
“哥哥,你真是个天才!传令下去,让各队自行述功,再由副队正报上来。”方唐镜呵呵一笑,为自己点了无数个赞!
徐小公爷完全不明所以,睁大眼珠问道:“现在?你确定要半夜述功?”
所谓的述功就是自报功劳,报上来看看与上头记的对不对得上号,若是有错漏的地方好及时纠正。
“当然是现在,再等下去可就晚了!”方唐镜没时间跟徐小公爷解释,立即让王富贵他们跑步下去传令。
不一刻,死气沉沉的营地里如同烧红的油锅里洒下一把盐巴,顿时炸开了锅。
“王二狗,你他嬢的还是个人吗!不是老子帮你挡开后背那一刀,你能杀得了那发了疯的家伙?做人得讲良心,你那份功劳少说也得分我一小半。”
“刘大麻子,熟归熟,你再这么胡搅蛮缠,别怪老子告你诽谤,明明是老子紧要关头手里的长枪脱手飞出把那货扎了一个透心凉,让你捡了补刀的便宜,算起功劳老子才是大头。”
“大牛,你来评评理,那狗曰的先是被我一枪砸中脑门,正在原地打转,然后胡三这货恰好从旁经过,顺手就一刀捅进那贼人肚子里,没等他拔出刀,贺老五就从后面赶上来一刀砍了那货的脑袋。天地良心,没有胡三和贺老五,我一人就稳稳地吃下这功劳,现在这功劳算谁的?怎么算?”
“老子更冤,贼人明明被我一刀捅了个对穿,临死反扑,抱着老子摔在地上,实则大家都知道,他挺不过二十个数,不料刘大军这货不问青红皂白,抢上来一刀就砍了贼人的脑袋,功劳让他抢去也就罢了,还说救了老子一条命,这上哪说理去?”
“我……草你们祖宗的,冷静,冷静,都他嬢的不准乱动,守好自己的位置,谁他嬢的再乱动,老子抽死他,不,抹了他今晚的功劳!”
队正满头大汗,口沫横飞的拳打脚踢,都他嬢的是一群牲口,刚才还昏昏欲睡,现在争功时刻便龙精虎猛,全都欠揍!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事关下半辈子的功名利禄,此时不争,留着过年么?
……
郎将军看了看突然士气暴涨的明军营地,又看了看整装待发的手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挥手道;“敌人士气突然大涨,我军已无偷袭的可能,撤退!”
“将军,不能就这么退了,我们还有后手可用,还有翻盘的可能!”副将跪地挡住郎将军的退路,苦苦劝谏。
“心坚如铁,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这是你的优点;然而不识大局,不明天机,则是你最大的缺点。也罢,既然你定要一条路走到黑,我便成全你,但事若不成,你可想过如何向军师交待?”
“属下当亲自负荆于军师面前请罪,任杀任剐,绝无二话。”
“起来吧,接下来的行动便交由你指挥,但目标要改变,不要再想着全歼明军,我只要求你,杀了那头猪龙便可,毕竟他虽是外围,接触不到核心机密,却也知道咱们不少内幕。
又或且,找出明军主事之人是谁,能杀了此人更是大功一件,其人能追踪到此处,且直到现在还能防守得滴水不漏,委实是个劲敌,此人不死,吾寝食难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