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贤弟今天哪也别去,陪为兄巡视城防,然后哥哥为你接风洗尘,听说你在贡院受了委屈,哥哥带你放松放松。”
小公爷热情得不得了,大手一挥,手下骠骑立即一对一拉着方唐镜身边这群兄弟,大有不拼个你死我活便不让走的架式。当然,这战场自然是在酒桌上。
“哥哥休要见外,有什么事尽管说,能帮着出力出主意的,做兄弟的绝不含糊。”方唐镜笑眯眯地拱手道,借机抽回被热情拽着的双手。
“我就说嘛,咱兄弟心有灵犀,哥哥还没说呢,贤弟就看出了哥哥的心思。”小公爷被点破心事,半点不见尴尬,谁让方贤弟太妖孽呢,能看穿心事半点不稀奇,看不出来才奇怪呢。
说着话,徐小公爷不动声色地将方唐镜拉到一边,悄声说道:“贤弟,现在的局势你是知道的吧?”
方唐镜点头道:“我听说不单王巡抚、老公爷带兵出动,连镇守太监也调动了孝陵卫设卡追堵,刑部,兵部所有能动用的人员全都出动了,连你这样未正式履职的勋贵子弟们也全体出动,可见事情紧急到了何种程度。
不客气地说,这绝对是震动天下的大事,朝廷的大佬和皇上铁定是雷霆震怒,这事情的性质,跟被敌国入侵打了一仗,咱们已经首战失利是一样的。
若是接下来不能扳回局面,南京城的天,怕是要变了。”
现在南京城的三根顶梁柱就是王巡抚你表的朝廷、老公爷代表的官军、镇守太监代表的皇权。此时已是倾巢而出,大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
此案若是不破,贡银若是不能追讨回来,首先遭殃的就是这三位大佬。
事关整个北方官员半年的俸禄和边关饷银,这次朝廷的文官集团与皇上完全站在同一阵线,谁也没法求情,也不敢顶着天下官员的大骂求情。
所以方唐镜说扳不回局面,南京城的天是铁定要变的。
小公爷的脸皮白了又惨白,这后果他隐隐有想过,却不敢多想下去。
魏国公世受国恩,永镇南京,原本是无上的荣耀。
可有荣耀就要背负责任,现在出了事,若是不能漂漂亮亮地把这输掉的一局扳回,在朝廷和皇上的眼里,徐家根本是德不配位,南京徐家这棵大树眼见就要树倒猢狲散了。
“贤弟,你帮哥哥分析分析,三家大军横扫,总不会一点收获没有吧?”小公爷揣揣不安,这个时候,他最需要一个有份量的人帮他安定内心,不知怎的,心慌气短得厉害。
可他马上就失望了,不,是绝望了!
因为方唐镜说的是:“错了,咱们所有人都错了,现在三路大军连方向都错了,我可以断定,他们现在追的只是别人扔出来的诱饵罢了。”
登时,小公爷整个人便仿佛是抽离了魂魄一般,完全怔在了当场。
就好比一个梭哈了所有希望的赌徒,明明赌桌上已经连开了十三把小,已经破了记录,于是将所有身家都押在第十四把开大上,结果开出来的仍然是小,这小心肝怎么承受得了?
输钱倒是其次,关键是最后的希望破灭后,心中产生出的那股绝望才是最要命的。
不过,人生往往如同过山车,上一秒还处于人生低谷,下一秒命运便又开始了重新起飞。
小公爷恍惚间又听到耳边传来方唐镜魔鬼般的声音,“哥哥,你可要挺住啊……”
小公爷悲伤逆流成河,挺住,怎么挺?数代人的荣华富贵一朝尽丧,性命能不能保住还两说,你行你来挺啊!
“愚弟只是说老公爷他们错了,并没有说一定没有希望啊!”
错了就是错了,还能有什么希望?不过这安慰人的话倒还象点人话……
咦,什么?还有希望?可能么?可能……吧?
方贤弟向不轻言,言则必中,似乎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没听他说什么不靠谱的话,嗯,一定还有希望的!我要振作,我……
小公爷死死抓住方唐镜的手摇晃,“贤弟,希望何在?”
方唐镜目光炯炯地看着小公爷道:“希望,就在你身上!”
我?小公爷指了指自己,懵弊了。
方唐镜指指小公爷,点头肯定。
小公爷拿出一面小镜子烧包地照了照自己,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帅是帅了点,可还不至于帅到承托整个南京城希望的地步。
方唐镜突然记起了自己的刚刚穿越时的那个梦想,有钱了一定先买一面镜子,天天照上数十遍,会不会先帅死自己?
而且这不是普通的小镜子,乃是跟后世十分接近的真正镜子,海外泊来的西洋货。
现在,是时候实现这个小目标了。
“咳,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照镜子,没收了。”方唐镜不动声色地将小镜子夺到自己手里。
然后再次晃了晃,将镜面对准了小公爷,“认真看看里面英明神武的那个人,全城的希望就在他身上!”
噗!小公爷喷了镜子里的自己一脸!
到了这个时候,小公爷终于看清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大名鼎鼎的南京城四大恶少之首,吃喝骠赌样样精通,弓马文墨样样稀松,除了在秦淮河里风流倜傥外,除了混吃等死就是制造米田共,还能有什么用?
“好了,兄弟就别拿哥哥开心了,咱们还是到快意楼喝两杯,边喝边等消息如何?”这样的人,没救了,躺平吧。小公爷突然就想通了。
南京城四大恶少之首嘛,堕落心理还是很强大的,今朝有酒今朝醉。
“你真不想抢救一把?希望虽然渺茫,可万一真的就能救得回来呢?”方唐镜没有动。
“你说真的?不开玩笑?”小公爷吃惊地看着方唐镜,小脸挺严肃,装得跟真的一样?
“开什么玩笑,哥哥,想想你的先祖吧,富贵都是用命搏出来的,你好好想想,愚弟先走了,只不过愚弟势单力孤,说不定救不到老国公……”
方唐镜说了一半,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一边下令道:
“侯明,你将所有有战马的锦衣卫兄弟还有西厂的兄弟全都召集起来,王富贵,立即抽调所有能征用的战马,最好是一人双骑,去吧,要快。一个时辰后,大家带齐干粮,在巡抚衙门集合。”
“陈得全,你立即带人将李士实绑了带到巡抚衙门,若敢反抗,打断狗腿。”
众人应了一声,飞马而去。
“严师爷,咱们回巡抚大营,我修书一封,你加急送到王巡抚手里。”方唐镜上马,拔转马头,就要打马而行。
小公爷却是跟了上来,“兄弟,等等我,玩命的事怎么能少得了哥哥呢,不管什么事,咱们一日是兄弟,终身就是兄弟,岂有兄弟冒险,做哥哥的坐视的道理。”
就知道你会跟上来,不过方唐镜并没有回头,而是冷着脸道:“你真敢陪我玩命?”
小公爷陪笑道:“贤弟说哪里话,该玩命时咱老徐从未含糊过,说吧,要哥哥做些什么?哥哥一定唯你马首是瞻。”
方唐镜这才展颜道:“这次是真的去玩命,咱们去追真正的贼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有多少家底就拿多少家底出来,是时候玩一把大的了!”
“追真正的贼人?”
“你,你……”严师爷和小公爷浑身一震,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没错,我已经推算出了他们的行踪,然有点晚,只能拼死一搏了。”方唐镜苦笑道。
现在三路主力全部在外,剩下这点兵力还要留守南京,南京守备打死都不可能让方唐镜从城里抽兵的。
何况他一个生员,连官都不是,城里也没有什么有份量的人为方唐镜作保,别人凭什么信你的胡言乱语。
所以方唐镜虽然想通了整盘大棋,也想好了怎样去做,却面临着无兵可用的局面。
他只能想到调动手上的人脉,能多一个人算一个人,直到遇到徐鹏举后,原本一直在发愁兵力的问题总算勉强得到了解决,具备了一些可行性。
可仍然是凶险无比,能将五百官军杀得全军覆灭的悍匪,岂是等闲之辈!
所以这一趟,真的是去玩命的!
“兄弟,我就是把所有能打的家兵都弄出来,可老头子已经带走了一大半,怕是只能抽出一百来号人了。”徐小公爷忧心忡忡,能杀死五百官军的亡命徒啊,岂是易与之辈!
“那就去借,各家公侯那里,能借到多少是多少!”方唐镜恶狠狠地说道。
“都跟我家差不多,主力都撒出去了。剩下的还要看家护院……”徐小公爷垂头丧气地说道。
“命都没了,还看个毛线的家!我说,能借多少是多少,主要还得靠咱们自己,打仗不一定就是冲上去一对一拼消耗,还得看战术谋略,……”方唐镜苦口婆心。
“万一咱们谋略战术也不及对方呢?”徐小公爷是怎么丧怎么来。
徐小公爷并不是什么兵法大家,懂得未虑胜先虑败。实在完全没有信心,自己是草包,方唐镜是个纸上谈兵的,都没带兵的实战经验,这么冒冒失失地追上去,岂不是送人头?
面对徐小公爷前怕狼后怕虎畏畏缩缩的态度,方唐镜终于是怒了,骂道:
“嬢的,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杀了徐鹏举,还有后来人!那咱们就都去死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