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要过堂,那先找两位正副主考就必不可少了。
因为作为正副主考官为国求材,至少必须要了解当地“名士”的基本资料,尽量避免产生遗珠之憾,这是朝廷和民间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因此朝廷还赋予正副考官还有一项特殊的权利,“搜落卷”。
就是可以从遗卷之中查遗补漏,明确规定:“议公平落卷,必参酌于各房,裁定于主考,须正备卷公评不如落卷,然后准中。”
这也是为什么士子们如此热衷刷名望的原因所在,有了声望的加持,科举之中是有无形加分的,声望越大,这个加分就越大,若是落卷,被取中的机会也会更大。
这次的嫌疑人都是“名士”,若说两位考官没有印象是绝不可能的。
之前王恕他们四人虽是初步认定了是于明学做出这等丧德之举,但却并没有公布出审查结果。
也没有一棒子打死,而是十分老奸巨猾地直接将正副主考二人软禁隔离。
这是十分必要的,若是两人是共犯,甚至订立有攻守同盟呢?
所以隔离开也便于各个击破。
王恕和白御史又商量了一番对策,便分头行事。
白御史两人来到至公堂东侧偏院,这里暂住着李士实李提学。
简单的寒暄过后,白御史直入正题:
“李大人,在你主持的这届科举中出了这等内外勾结,卖题牟利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后果,天下震动,朝廷震动,圣上必是震怒,唯今之计,只有尽早揪出不法之徒方可平息天下悠悠之口。经过我们四人审查,于副主考嫌疑最重,但现在的问题在于,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是哪些士子与其勾结,故而,我们几个老家伙想听听你的看法,能否提供破案的线索。”
“下官惶恐,一切皆是下官无能,以至于辜负圣恩,出现了这等天怒人怨之事,下官定当尽力补救,以图雪耻。”李提学诚惶诚恐,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
“说说吧,你看这些考生里面,谁最可能与于明学勾结?”白御史将一叠士子的案宗推到李士实身前。
而在西侧小院,王恕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于待讲,在你主持的这届科举中出了这等内外勾结,卖题牟利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后果,天下震动,朝廷震动,圣上必是震怒,唯今之计,只有尽早揪出不法之徒方可平息天下悠悠之口。经过我们四人审查,李主考嫌疑最重,但现在的问题在于,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是哪些士子与其勾结,故而,我们几个老家伙想听听你的看法,能否提供破案的线索。”
一番说词,除了姓名调了一下,几乎是一字不易。
但于明学的反应就明显与李士实不一样了。
实事求事地说,对于一个平白被牵连到如此要命大案之中的重点人物来说,于明学此时的心情只能用恨不能生吞活剥了李士实来形容。
“王大人,学生以为,既然已经有了嫌犯,就当大刑伺候,三木之下,何愁撬不开这些书生的嘴,若是大人不忍动刑,不如交给学生,定当霹雳雷霆,用最快的时间给天下一个交待!”于明学也是拼了,拼着清名换一个酷吏的名头也再所不惜,先把自己摘清才是最重要的。
王恕脸皮抽搐,从这货脸上还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若是按这货的提议,最先要受酷刑的就是他自己。
“于大人稍安勿躁,事关国家抡才大典,我等上位者,一言一行便能决定一名考生的生死荣辱,须得做到既不能放走一个歹人也不能冤枉了一个好人,不枉不纵才是我等需要做的,你且看看,从这些考生的材料里面,可看得出与李士实有勾结的考生?”
白御史那边,能做到右都御史这个高位,绝对是斗争经验丰富无比,清流里的战斗鸡,可即便是他,也没有能从李士实脸上看出半分破绽,不是城府太深就是真的心底无私,不好办啊。
盏茶功夫,李士实一目十行,已经将材料大致看了一遍,沉吟了一会,李士实抽出五人的材料递到白御史面前,正色道:
“下官也仅是从情理上推测,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大人莫要先入为主,为难这些学子。”
白御史不置可否,翻开最上面一份材料,考生:陈宗望,常州府靖江县人氏,与于副主考同乡?
“说说看,你为何认为这陈宗望嫌疑最大?”
“下官是这样认为的,那于待讲乃翰林京官,若是做出这等大事,势必无法亲力亲为,须得寻找一可靠之人代为处理,而同乡的陈氏家族子弟在京城经商的人脉不少,私下里搭成某种默契也是可能的,且下官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会不会是于待讲只是将题目不经意间泄露,而陈氏家族却自作主张以此牟利,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白御史微微颔首,这次卖题的手法显然是标准的经商手法,若是从这个路子去判断的话,倒也说得过去。
李士实主动打开第二份材料,考生:张渊泉,泸州府合肥县人氏。
“此人虽是当地出名才子,家境却是清贫,不知怎的,三月前来此备考便常参加各类文会,做得一手清新小词,一时传唱,尤以秦淮河一带知名甚高,人说其几乎是夜夜笙歌,加之考前学生亦常听到各种流言,其中就有此人,结合起来,学生认为此子甚为可疑。”
白御史作为本地大员,自然十分清楚本地高档消费场所的花销,默默计算了一下,从一个清贫小子一跃而成青楼画舫的贵客,其中需要的银子当数以千计,经济状况前后反差如此之大,确实分外值得怀疑。
李士实将第三份材料翻开,考生:方唐镜,松江府江泉县人氏。
李士实苦笑道:“下官其实最怀疑此子,却也最拿不准,若真是此子,怕是咱们要无可奈何,会被其逍遥法外矣!”
白御史奇道:“为何如此说,此子莫非有甚与众不同的特别之处?”
“何只是特别,简直是妖孽!”李士实苦笑道:“实不敢瞒大人,此子狡猾如狐,又比那些讼棍还要更精通律法,善于钻律法空子,手段心智又极为果敢狠辣,非常人可望其项背者,便是学生,也是在此子手上吃过大亏的。”
当下,李士实也不隐瞒,将他与方唐镜在松江府交手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当然,其中未免进行了适当的艺术加工。
比如,把自己和李知府形容得十分不堪,被方唐镜带动了舆情,生生逼得不得不屈服于方唐镜的霪威之下,不但还了他的秀才功名,还成就了方唐镜官府克星的名声。
这是典型的小民逼败官府的事例,对于正统的官僚来说,是不能容忍的大不敬,历来以民告官,不论对错,规定先要打二十大板,就是为了维护官府的绝对权威。
所以在士大夫眼里,草民即便有再大的冤枉,也应当按程序操作,逐级诉状,若人人自行其事,还要朝廷官府何为?
在白御史眼里,方唐镜的所作所为除还没有喊出造反之外,几乎就与那些白莲邪教无异!这样的人,就算是考中也必须刷下来,不可给予功名,带坏一方风气,为祸一方。
李士实轻描淡写间,就悄然激起了白御史的同仇敌忾之心。这种仇视心态,无关个人恩怨,乃是阶级不同的矛盾。
“此子还有一个特长,尤其善于敛财,其做江泉县令西席期间,借地震之名,竟敛财达二十万之巨,实是骇人听闻,此次其人虽是在距离考试前二十天才到南京,却能在短短十数日里将其文名传遍大街小巷,只能说明此子早有深远布置,手段实是可怕。”
“想必大人也曾听说过吧,此人在流言中出现的次数是最多的,可下官虽早有怀疑,却一直无可奈何。”李士实两手一摊,十分无奈地说道:
“不是下官不作为,实在也曾派人探访,却均一无所获,以此子之行事之缜密,若是他早有布局,咱们是拿不到蛛丝马迹的。”
李士实不惜自爆其短,摆出一个躺平的态度,反正自己是无能为力了,你行你上啊!
李士实深黯人心,尤其是这些自诩朝堂柱石的御史们,都是逆毛畜生,推着不动打着倒退,反不如激起他们内心里那股“浩然正气”,为了维护纲常法纪敢于斗天斗地斗空气的斗气!
轻飘飘一席话,李大宗师深深地抓住了白右都御史的内心,他,做到了。
不知不觉间,方唐镜就进了白御史必欲除之的黑名单上。
而更不妙的是,王恕那边,于明学也将方唐镜当成了重点中的重点怀疑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