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周县令》
望门投止思张俭,
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
去留肝胆两昆仑。”
周知县嘴里反复咀嚼这首诗,整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精神焕发,连脚也不瘸了。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这正是我跟贤侄你说过的话,可你终是选择了于少保走过的路,要留清白在人间。”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此两句更是尽显国士本色,虽处虎狼之穴,但报国不必惜身之意虽屠刀临前而不能改,意气洋洋,笑傲天穹,不论去留,皆肝胆相照,重如昆仑,更显为国尽忠之心,此诗甚好,甚好……”
“贤侄此诗字字如山如岳,定能垂名千古,只是周某惭愧,当不得这诗中之重。贤侄还是把诗名换一个吧。”
周鸿恩目光灼灼,赞不绝口,摇头晃脑,浑不记得身处何处。
“当得起,若是世伯当不起,还有谁能当得起呢?”方唐镜同样对自己脱口而出十分满意,当然也是要再三谦让的。
两人书呆气发作,你吹我捧,俨然视众人若无物。
焦大人心头一万头乌鸦飞过,䀝目厉声道:“来人,上夹棍,大刑伺候!”
“威武!!”
此时一众衙役早已站回队列,依程序举棍跺地,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震人心魄。
早有四名如狼似虎的班头左右捉住两人胳膊反剪向后,就要将两人按到地上。
“慢着!”副主审谭佥事捂着半边高高肿起的脸跳了出来,大喝道:
“既然焦大人一意孤行,在下与侯百户就此退出,此后所涉一切案情,概与我等无关。”
此时唯有一走了之,虽说名声不好听,总好过被事后追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想走!早干嘛去了,早先让你走你不走,现在想走,迟了!”焦巡按一点面子不给。
“尼玛的,老子倒要看看,谁敢挡我锦衣的道。”侯明红着脸站了出来,飞鱼服被撕成了布条,威严尽失。
“没人会为难你们,只是此时审讯大案,为防有不轨之徒走漏消息,任何人不得本官手令,一律不得擅离公堂,两位还是好好的看本官审案,事了之后当然就会让二位大人离开。”
焦巡按对这两条负犬嗤之以鼻,耀武扬威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又冲着堂下亲信喝道:“关门,落闸!”
从来都是让别人体会什么叫“秀才遇到兵”的侯明,终于也亲身体验了一把其中的愤怒无奈,可他和谭佥事除了气得手脚哆嗦,就再无半点办法。
太尼玛丢脸了,堂堂锦衣卫被一个七品文官又踢又打,欺负到欲哭无泪的地步,他侯明注定要成为锦衣卫之耻了!
眼见大门缓缓合上,两人的心已是沉到了谷底,一世英名,完了……
就在大门只剩一道缝的时候,一道又尖又细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焦大人好大的官威!”
声音尖细刺耳,阴阳怪气,大热天的,硬是让人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蓬!”伴随着声音同时,一股大力重重砸在大门上。
用力之大,整个门柱都晃了两晃,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了下来。
两扇大门倒飞而开。
“啪”的一声生生将正准备上闸的焦大人亲信活活扇飞,满脸是血。
“何方狂徒,胆敢擅闯公堂,来人,给我拿下……”焦大人以为是李知府余孽,不由勃然大怒,他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没有半点退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里还有半点顾忌。
但话才说出一半,他就住了口。
在他说话的时候,一大群人手执明晃晃的兵器杀气腾腾地涌了进来。
“你等是什么人,大胆……”一名班头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话未说完,一名小头目模样的人直接连刀带鞘就劈在了班头的头上,班头惨呼一声,仆倒在地,这些人看都不曾多看一眼,踩着班头的身子进了大堂。
并且一下子就包围住了所有人,大有一言不合拔刀就砍的架式。
别看众文官刚才还热血上头,高呼酣斗,可打架归打架,还没到动兵刃的地步,终归还是属于官场内部矛盾,一旦动刀见血,出了人命,那就真的是形同造反了!
所有人顿时就噤若寒蝉。
这些人什么来头,如此凶残!
大约涌进了五十多名武装到牙齿的官兵之后,一名面白无须,中年文士打扮的人才施施然踱了进来。
此人中等身材略瘦,却有着一副油光可鉴的胖脸,看上去俨然如富家翁,笑眯眯的和蔼可亲。
然而他一开口,独特的嗓音就暴露了他是太监的本质,“你们,谁是周鸿恩周大人?”
什么?不是犯官周鸿恩,而是周大人?
大家都是官场老油条,一下子就听出了不对。
焦巡按的心脏更是咯噔了一下,难道说要出什么变故?不可能的,没可能这么快的!
终于是等到了!!周鸿恩整个人已经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位公公的到来倒是并不意外,方唐镜早把全盘计划和他说过,也知道钦差应该就在这两日到来,因此他之前上堂才敢如此硬气。
只是他万万料不到钦差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到来,时机当真是妙到了毫巅。
隐隐感觉事情不妙的焦巡按挺身而出,深吸了一口气,略一行礼便道:
“周鸿恩辜负圣恩,贪赃枉法,此案正在审理之中,公公若是有暇,不妨旁听,待下官审结之后……”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周县令。这位胖脸公公自然也是顺着大家的目光看了过去。
眼见周县令蓬头垢面,歪着半边身子,身上脸上还沾有血迹,不由脸色一变,快走数步扶住了因心情激荡而摇摇欲坠的周县令。
他连理都没理焦巡抚,连寒暄两句都欠奉,完全没把焦巡抚放在眼里。
焦巡抚一时之间手足无措,进退不得,尴尬得不得了。
胖脸公公也不嫌脏,亲手掏出一面雪白的手帕给周县令擦拭脸面血迹,一面喝道:“没眼色的蠢材,还不打水给周大人沐浴更衣,耽误了咱家颁旨,你们有几颗脑袋?”
周鸿恩晕乎乎的也是手足无措,几乎都找不到北了。
若不是方唐镜在一旁维持,只怕早就幸福得晕了过去。
不过胖脸公公倒是见惯不怪,只笑眯眯的看着。
方唐镜上前请罪道:“公公远道而来,咱们东翁身陷囹圄,未能远迎,实是失礼失礼。”
“呵呵呵,周大人太客气了。小哥还是早些安排周大人接旨吧。”胖公公好心提醒。
“多谢公公,去去就来。”方唐镜扶着周知县进了内堂。
颁旨?
钦差?
所有人都懵蔽了,不是说周鸿恩犯了大事吗?怎的看起来倒象是升官的节奏?
再说了,这姓周的做了什么事,竟能上达天听?
他不过一小小知县而已,大明知县可谓如过江之鲫,他周鸿恩何德何能有幸简在帝心?
先前见到太监,大家都知道事情有变,此时一听,竟然是钦差,顿时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臣焦如水,臣侯明,臣李之荣,臣谭中和,臣黎襄毅,臣姚……恭请圣安!”
“圣躬安。”钦差太监回道。
那边周县令入内堂沐浴,这边早有人开始布置将香案摆到了大厅正中,约过了一柱香时间,周县令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匆匆洗浴一番的周县令便出来盥手焚香,按流程一一准备妥当。
而其间这位胖脸公公竟是一言不发,所有人都是心头惴惴不安,大气不敢多出一口。
直到见到周县令出来,胖脸公公才变脸一般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道:“恭喜周大人,有圣旨!”
周鸿恩跪在香案最前领头恭听圣旨,其余人等全都跪在后面,一动也不敢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江阴知县周鸿恩,自出仕以来,一心谋国,勤俭奉公,虽有功绩而不自傲。自天变示警以来,受灾州府糜烂,各地赈灾因循无力,毫无建树,并无一人能奋发舒困,救民于水火,为朕分忧。唯周鸿恩,知难而进,不负朕望,有功于国,不可不赏。着,即日起升授正五品松江同知,原松江知府李之荣另行委任……”
升官了!
连升三级!
我的个乖乖!
所有人都是震撼莫名!
圣旨里明言三年内不派知府,由同知权知府事。
这简直就是预设好了三年内直升知府的节奏。
真真是天降富贵。
发达了!
我……去,六月的天,风向说变就变,太猝不及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