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眼手铳握在手里,冰冷却令人心安。
这玩意看起来就跟三支二踢脚绑在一根铁棍上,有点搞笑,但威力却是一点不搞笑。
二十步内能击穿鞑靼骑士的锁子甲,三十步内射穿身着棉甲和皮甲的卫所官兵,五十步内将不着甲的水匪射个对穿。端的是近战利器。
三人趴在地上,阿狗习惯性的趴在土狼的侧后,在他俩的身后才是吕三。
“大哥,没听出什么动静,现在该干啥?”土狼有一手伏地听声的本事,可听了半天,也没什么鸟用。
“船里必有埋伏,不过不用怕,应该不是针对咱们,可能是周扒皮在伏击陈海龙的货船,咱们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
周扒皮和陈海龙是这一带两股最大的私船团伙,为了争夺这处码头,常年火拼。
“老大,现在怎么办?”阿狗颤声问道。
“别出声,咱们悄悄爬回去,到别处寻一艘小船速速离开。”吕三沉声回答。
吕三暗叫晦气,不过语气却是镇定得很。
三人蛇一般匍匐着向后退,不过手里的三眼手铳都是握得紧紧的,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喷出杀人的火光。
三人虽然都有一身不俗功夫,尤其是吕三,更是少见的好手,却更加知道,功夫再好,也是抵不过枪子的。
天见可怜,三人爬了一柱香功夫,终于爬到一片红树林范围里,这里长满了红树,红海榄,秋茄,海莲,十分茂密。
三人手脚并用滚进了树林深处,终于可以长松一口气。
“我曰他嬢的周扒皮,险些误伤了爷爷,有朝一日老子当了镇海总兵,第一个就拿这货开刀祭海。”土狼骂骂咧咧。
然而他骂完之后却是无人回应,不由一怔,回头一看,竟是空无一人。
土狼这一惊非同小可,人呢?
“老大?狗哥?”土狼小声呼唤。
没有人回答,仿佛黑暗里隐藏着一只噬人的怪兽,已经将两人吞进了肚里。
一阵风吹过,红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土狼全身竟起了一粒粒鸡皮疙瘩。
这平常时节再平常不过的风声,此时听来竟如百鬼起舞,令人毛骨悚然。
“老大?阿狗?”土狼提高了调门,把老子一个人扔在破树林,这算什么?
没义气啊!三人都是发小,这不由得让土狼想起了小时候的往事。
三人说好了一起去偷看胖寡妇洗澡,事到临头,狗曰的吕三和阿狗就以躲猫猫为名,把他傻傻扔在院子里,实际上两人已经跑到胖寡妇家里了。
这也是惯例了,凡是有什么好事要撇开他,三人一准就会玩躲猫猫,毫无例外,土狼从来就能赢过一次。
幼稚啊,三个都快四十的老男人了,还玩躲猫猫,尼玛的有意思么?很有意思么?
“狗哥,你狗曰的能不能不要玩了?”土狼自言自语,一边向着来路摸去。
“老子杀的人自己都数不过来,还怕鬼,我不怕!”土狼嘴里碎碎念着,没办法,总感觉有人在自己身后呼吸,不说点什么给自己壮胆,怕是要顶不下去。
磕磕绊绊地往处摸,一不留神,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土狼整个人脚下趔趄,摔了个恶狗扑食。
不过并没有受伤,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好象摔在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面,似乎还有温度。
是什么鬼东西,长虫还是野狗?
土狼一个激灵,猛地将手铳对准了地上那东西,同时一只手颤抖地摸出火折子。
是那种上好的火折子,迎风一晃即燃。
火光乍现,土狼自己都吓了一跳,是一个人的身体。
土狼看到一双绝望的眼睛正瞪着自己,认真一看,不禁又惊又喜。
这地上躺在绊了自己一跤的人不是老大吕三还能有谁?
终于找到人了,土狼内心充满了喜悦,从小到大,凡是玩躲猫猫一类的游戏,自己从来就没赢过,天见可怜,自己终于赢了一次。
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己智力见长。
再也不是两人口里的头脑简单,只用下半身考虑问题的牲口了。
没看到老大绝望的眼神么?他定是想不到自己竟然如此长进,懊悔不已吧?
土狼有这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简直太英明神武了,连老大都赢了,这天下之大,还有什么能难得了自己的!
人太过高兴,就容易上头,土狼现在就觉得脑子有点沉,身子似乎乏力得紧,不过不要紧,重要的是自己赢了,咧嘴一笑,土狼得意洋洋地说道:“老大,这次是我赢了!”
话刚说完,整个人就栽倒在了吕三身边,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吕三,却是已说不出话来。
土狼搞不清这是什么状况,自己明明清醒得紧,偏偏就是动弹不得,似是传说中的鬼上身,明明意识清楚,就是身子控制不了。
火折子滚落在身边,发出微弱的红光,这点火光在平时算不了什么,然而此时却无异于指路明灯,分外的耀眼。
完了,彻底的完了,看到土狼这傻弊也中了招,没救了,吕三痛苦地闭上了眼。
吕三此时的情况比土狼还要严重,土狼好歹顶了这么久毒性才发作,说明下毒的人对他吕三特别照顾,下毒的份量特别的重。
以吕三的阅历本事,中毒这盏茶时间,他已经想通了前因后果。
自己毫无疑问是中毒了,中毒的途经不外乎吃,伤口,接触,呼吸几种。
传说中的什么弹指隔空传毒吕三是不信的。
但这毒无色无味,能令自己不知不觉中就中了毒却也是不假。
而且从中毒的症状来看,整个人清醒无比,但却全身麻痹,半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以吕三的阅历,已经想到了自己中的是什么毒,这只能是那种剧毒,河豚毒!
河豚有剧毒,世人皆知!
河豚肉鲜美无比,乃是人间少有之美味,因此便有不少饕餮是敢于拼死吃河豚的,听说倭寇那边便有许多这方面的好手。
而且这些饕餮还总结出一套怎么吃河豚的“套餐”,能区分出什么地方有毒,什么地方无毒,并且连怎么处理剧毒之物也琢磨出了一套方法。
很不幸,吕三就有这样一位兄弟。
没错,阿狗贪财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贪吃,河豚也正是他的最爱之一,为此还曾专门向倭人请教过的。
但自己是何时中毒的呢?
细细想起来,自己从来到乌蓬坞,没喝过一口水,没吃过一粒米,唯一碰过的东西就只有最令自己安心的三眼手铳。
那么河豚毒当然就是涂在了手铳的握柄之上。
自己一路握着手铳,毒素就在不知不觉之中渗进了身体里。
而且河豚毒的麻痹特性使得人的皮肤发麻,根本感觉不到毒性渗透,越来越深入,最后积重难返。
该死,这毒下得当真是天衣无缝!
把手铳给自己的正是自己的搭档,从穿开裆裤就一起玩到大的发小,多少次为自己挡过刀的老伙计!
阿狗……吕三只觉得被一刀刺进心脏,然后被粗暴地搅动……痛彻心扉!
想不到啊想不到,自己最终竟然栽在最信任的人手里。
“阿……狗!你……”吕三拼出全身的余力,吼出半句,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老大果然还是如此英明神武,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嘿嘿,嘿嘿!”
随着一声奸笑,阿狗萎琐的面孔出现在两人眼前,他是循着亮光找过来的。
阿狗端着手铳小心的逼近,他十分谨慎,明知两人已经中毒动弹不得,却仍然小心翼翼地用脚将二人的手铳踢到一边。
确定了两人毫无还手之力后,他才摸出绳索给两人绑上,而且这家伙用的是猎户绑野猪的手法,用交叉十字结,将两人反绑了起来。
吕三和土狼双目圆睁,这是他们唯一还用得上力的地方,眼珠几乎要夺眶而出。
交叉十字结是他们常用来绑肉票的手法,上下十二个死结扣住四肢关节,环环相扣,纵然挣脱了其中一节,也挣脱不了其余的绳结。
就算是一头大象被绑住,若是没有外力相助,也绝对会憋屈而死。
直到将两人绑成了艺术造型的粽子,阿狗才坐在地上,从怀里摸出一个扁平的酒瓶,灌了一口,又叹了一口气,忧伤地说道:
“对不起了,老大,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啊!
我知道你定要问这是为什么?
是什么宁愿让我抛弃三十几年的生死交情?
做出出卖兄弟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