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不忍则乱大谋。
师爷就是师爷,这份职业注定了是玩脑不玩力的。
刘师爷才一热血上头,马上就止住了自己的冲动。
不得不说,狱中那段坎坷的人生经历让他学会了很多,很多,尤其是忍……
如果不能忍,他光是活下来就很吃力了,他早就想通了这个道理,所以现在活得很好。
人可以冲动,但不能把自己的脑袋当成鸡蛋去碰石头。
刘师爷冷静了下来,大丈夫斗智不斗力,他并不是没有机会,而且机会很大!
因为他看出来了,这些人确实是官兵,而且是精兵,当然,只要是大明的兵就好。
“原来是王捕头,你可知道你此时的行为简直如同造反,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你当老子是吓大的!王巡检很是不屑。
王捕头是从来不和文人讲道理的,尤其是刘师爷这种半吊子流氓,半吊子自封的文人。
王捕头对付对手惯常的手段就是直接动手,先拿下再说,讲道理什么的是上面的问题。
不过当王捕头成为王巡检后就不同了,因为是官了啊!
巡检是官,九品武官也是官,是官就要讲官场规矩,讲究名正言顺,师出有名。
而且做了官之后,他就需要独挡一面,不能再时时有人罩着,很多事需要独立处理的。
这本是王巡检的弱项,好在他的引路人方唐镜是这方面的行家。
王巡检通过孜孜不倦的摹仿学习,总算是达到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境界。
此时对付刘师爷这种不入流的“师爷”,倒也不怵。
于是王巡检同样打起了官腔道:
“本官身为江泉巡检,行使巡察之职本就是朝廷体例,何来造反之说,倒是你姓刘的‘大不敬’案件仍在审理,竟敢内外勾结,私自越狱,今日撞到了本官的枪口之下,难逃森严王法,哈哈,哈哈。”
对于自己竟然能有理有据的说出这一番道理来,王巡检大是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
巡检?呵呵!刘师爷冷笑道:
“原来王捕头还不知道,昨夜周县令纵火焚烧罪证,已被巡按大人和锦衣卫大人拿下,押解入松江府听勘。
此时江泉县由吕县令署理,彭主簿协理。
吕县令已经为咱们这些,不愿与周鸿恩沆瀣一气同流合污而被诬陷入狱的,吏员及六房上下全部平反昭雪。
同时,对于以你王捕头为首的,一众周鸿恩爪牙全部革职查办,你和几名班头虽得到消息逃窜在外,却已是上了海捕文书。
你现在不过一区区逃犯,身死族灭不远,还敢私处聚众设卡,形成造反!
你一个人死不要紧,千万不要连累了这些无辜的官兵!”
刘师爷越说越疾言厉色,为的就是要让四周这些“受蒙蔽”的官兵们知道真相。
在他的固有印象里,官兵再怎么精锐,本质上也不过是吃皇粮混日子罢了。
除非实在活不下去,否则哪里可能跟着一个完全没有前途的“反贼”混,甘冒着杀头灭门的风险呢!
只要自己“振臂一呼,晓以大义”,这些人还不屁颠屁颠的倒戈?
为了增强说服力,他还举起了装银子的包袱,看向了四周,大声道:
“弟兄们,我代表江泉官府,江泉父老来看望你们来了,这里面有五百两银子,是我们江泉百姓的一点心意,我们知道你们是被姓王的反贼所蒙蔽,现在,我宣布,谁能拿下这反贼,连升三级,赏银千两,绝对不愁荣华富贵……”
既有煽人亲情,又有名份大义,还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此三管齐下,这姓王的也只能乖乖束手伏法了。
仓促之间就能想到如此绝妙的反制之策,刘师爷实在是对自己佩服得不要不要的。
如果是寻常卫所士兵,搞不好真要被他说动,大家都是混饭吃的,犯不着玩“造反”这么高难度的技术活吧?
只可惜王巡检并不是反贼,什么重赏也伏不了他的法。
所以在刘师爷口沫横飞的时候,王巡检只是抱着胳膊,象是看傻叉一样看他卖力的表演。
直到刘师爷说完,王巡检才洋洋得意的拍了拍手掌,立即有十分狗腿的亲兵奔向了香案。
眼见亲兵奔向刚才心里还在疑惑的香案,刘师爷先是不解,接着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香案,祭祀,神秘教派……
不好,这伙人怕不是官兵,很可能是白莲教余孽假扮。
白莲教渗透到地方,官府,官兵里的事情可是时有耳闻的!
该死,想不到这王如虎竟真的敢造反。怪不得如此有持无恐,失算了!
刘师爷刚才敢大义凛然地侃侃而谈,就是吃准了王捕头不敢真的造反。
可是现在认定了王捕头当真造反之后,后背登时被冷汗渗透。
只见那亲兵捧宝贝似的从香案上捧来一个包裹交到王如虎手上。
“让你这土包子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宝贝!”王巡检愈发的得意起来。
包裹看起来不小,外面包着防水的油纸,看不出形状,鼓鼓囊囊的,足有人头大小。
人头?该不会是哪个倒霉鬼的人头被这伙反贼借来祭天用了吧?
刘师爷两股战战,全身抖如筛糠。
完了,完了,这次轮到借自己的人头了吧?真的完了!
刘师爷知道不能坐以待毙,打定了主意要跳水狂奔的。
可奈何全身已经如同面条一般软绵,试了数次,反倒是差点把翔憋出来。
泪水模糊了他深陷的眼眶,苦也,才脱狼窝又入虎口,自己的命怎么就这么背呢……
以至于他根本没注意到王巡检的动作,直到王巡检嘚瑟的声音炸雷般在他耳边回响,才将他惊醒了过来。
“看到没有,吏部的任命状,兵部的关防和印信,老子现在可是正经的官身,你这狗才见了本官,还敢不跪!”
什么?
不是造反?
不是人头?
不是要借自己的人头?
等等,什么“吏部的任命状,兵部的关防和印信”?难道……
刘师爷拼命揉了揉眼,双目圆睁。
果然就看清了上面的江泉县巡检司使的委任状,以及兵部的堪合官印。
这家伙真的是官?
这么说来,这些官兵是巡检司下辖兵丁?
草,虚惊一场!
只要不是造反就好办,你是官身就更好办,这些兵丁既然是我江泉所辖,就最好办不过。
柳暗花明又一村,真真天助我也,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刘师爷顿时原地满血重生,整个人精神奕奕,几乎就要仰天长啸。
好容易才压住狂喜,大喝道:
“姓王的,你已于昨晚被吕县令解职,现在本师爷代表县衙,接管巡检司,你现在可以乖乖跟本师爷回县衙听候发落了。”
说到这里,刘师爷想起了什么,从袖袍里取出了数张海捕文书,最上面一张正是通缉王捕头的告示,还盖有吕权知的大印。
所谓一入官场深似海,半点官身不由人,除非你当真敢造反,否则上官的命令是非遵守不可的,至于你之后有没有本事找人平了这件事,就看你背后的势力和运作了。
这海捕文书正是刘师爷执笔所画,以他对王如虎的刻骨仇恨,上面的画像倒是有八九分相似。
“嬢的,哪个狗头画的,老子长得如此威武八面,竟然画成了一个杀猪的。”王巡检先是十分好奇的接过了海捕文书,本想好好地自我欣赏一番,一看到自己的画像,顿时就怒了。
刘师爷脸皮狂抽,重点,重点!
重点是你已经是通缉犯了好不好,谁他嬢的耐烦和你讨论长相!
更何况你本就长得不似人类,老子把你画成杀猪的都已经相当给脸,有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