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个弱女子要报仇谈何容易?
江玉奴开始羡慕袁凌波、庄玉蝶:「我若有这两位姊姊那般好武功,何愁大仇不得报?像林氏一夜间杀蒙古王公全家,我也要把张士诚一家杀得干干净净!」她胡思乱想一阵,不觉倚床和衣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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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奇悻悻然离开江玉奴厢房,头脑内一片混乱;今日他最担忧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他不知道该怪谁,心中不禁叹道:「造化弄人,为何偏偏要让马公子重遇她!万一他起了疑心,派人到杭州打听一下,很可能便会查出真相,到时候大家都知道我南宫奇的妻子曾经是青楼女子,南宫家的面子往那里放?始终是人言可畏啊!」
思绪陷入死结的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间耳际传来一阵清幽的琴音,发人深醒。听得他灵台中有如曙光乍现。他抬头一看,原来他不知不觉竟然又回到了庄玉蝶的厢房外,琴声正是从房中传出。南宫奇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了里面情况,不觉如痴如醉了。只见一位清丽佳人端庄地坐着双手抚琴,脸容肃穆,可不正是庄玉蝶。另一位女子坐于书几案上,螓首低垂,两繓青丝如流水泻下,正沉醉于笔下一幅字昼,口中轻吟道:「‧‧‧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南宫奇忽有所感,回忆涌起,恍忽又看到了眼前一幅醉人情景,那是他自己半拥着幽香袭人的迎儿,执着她的玉手教她写这一首诗的字句,迎儿浅笑回眸,两人耳鬓厮磨,不知人间何世。
「少爷,你来了怎么不进来?」袁凌波轻轻地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南宫奇干咳一声,推门进房。
庄玉蝶只略一仰首向他颔首示意,仍然继续抚琴,琴音不断,满室皆幽。
南宫奇微笑望向袁凌波道:「仙儿妳在写什么?」
「少爷,你写的这首诗可真有意景。我可是写来写去也写不好。」袁凌波浅笑道:「我叫玉蝶教我写,她偏说她的书法是女子笔法,写出来不一样。你能教我一下么?」
南宫奇心中一震,暗道:「我是仍在梦中么?」见袁凌波脸上充满诚恳,便道:「好的。妳指点我武艺,我来教妳书法。礼尚往来,正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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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玉奴一觉睡醒,已是华灯初上。
侍婢不敢打扰她午睡,竟然一直守在房外。
江玉奴心想:「这么晚了。该去拜见老爷夫人了。」急忙起床,呼唤婢女进房为她更衣。
江玉奴往拜见完二老,心里总是不安宁,想起两位姊姊善解人意,何不找她们倾心谈话,便往袁、凌二女住所走去。
江南春雨,往往突然而来。
江玉奴走到半途,雨水已迎头洒下。她急忙抱头一脚闯进庄玉蝶房间。
琴音戛然而止。
江玉奴抬头一看,不禁呆了。
只见南宫奇轻拥袁凌波,执着她素手写字,两人身躯紧靠,好不痴缠。
两人见是江玉奴,也是满面飞红。南宫奇不好意思地起身道:「玉奴妳来了?」
「嗯!」江玉奴面泛寒霜,冷冰冰地向袁、庄二女说道:「妳们出去!」
二女从未见过江玉奴如此态度,一时之间竟然愕然了。
「还不快去拿衣服?」江玉奴更生气,提高声调道:「妳们没看到我全身湿了吗?」
「玉奴妳怎么啦?」南宫奇忍不住道:「她们又不是奴婢!干吗呼喝人家?」
江玉奴反应更激烈,大声道:「我是主母,难道还要侍候婢子不成?」不待南宫奇答话,又道:「你整天呆在这边,不用管你妻子生死了么?」
「妳这是什么话?」南宫奇涨红了脸,反唇相稽道:「也不想想当初人家如何待妳?谁救妳出生天?忘恩负义!」
江玉奴也从未见过南宫奇如此对自己,气得对着三人说道:「好哇!你们‧‧‧」突然「哇」地一声痛哭失声,掩面夺门而出。
南宫奇举起手,本来想阻止,还是放下了。
玉奴心里一气,冒雨冲了出房,一面哭着一面跑,也不知脸上淌的是雨水还是汗水。回到自己旁房间,关上门伏在床上哭了一整夜,不吃不喝。第二天便病倒了。丫嬛一探她额头,烫手得很,不禁大惊。
丫嬛连忙禀报各主子。「不得了!少夫人病了!」
众人听得江玉奴抱恙,均是焦急得团团转,请了大夫来看过后,推断是感了风寒。开了药方便离去。
江玉奴神智迷糊之间,只觉自己一时如在火炉,有时又如堕冰窖,孤立无援,恍恍忽忽中似有无数张脸在她前面晃来晃去。
直至她有了意识,呻吟着睁开眼,便看到一个人坐在床沿垂着头睡了。那挺直鼻梁,坚忍不拔的俊脸,这可不正是她的俊郎君南宫奇。
原来南宫奇见江玉奴病倒了,大起怜香惜玉之心,深深后悔当日自己对她疾言厉色,竟然日夜守在床前。
江玉奴想要挣扎起床,奈何大病初愈,全身无力。她看着看着,忽然门外有轻轻地敲门声,南宫奇身子动了一下。江玉奴一见他快要惊醒,心里有气,故意别过头向床内装睡,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已醒。
「谁?」南宫奇被惊醒,见江玉奴仍然未醒来。
「是我。」南宫奇一听这娇柔声调,已经知道是袁凌波。
他下床开门出房。
这时夜阑人静,江玉奴听到两人对话。
「少夫人好些了么?」江玉奴乍听到袁凌波称自己为少夫人,心中不禁窃喜。侧耳倾听得更仔细。
「玉奴‧‧‧唉‧‧‧她退了热。但还未醒来。这些日子我可担心死了。」南宫奇说话中关切之情洋溢,江玉奴心中一甜,心想:「他‧‧‧始终还是很关心我的。」只是这寥寥几句话,江玉奴便已把当日怨愤抛到九霄云外,再也恨不起来。
她只是沉醉于这几句话中,没有注意听接下去的对话。
「大哥说,一定要救张教主,否则白莲教出事,红巾军群龙无首,抗元大业会大大受损!这事张士诚亦同意必须要救‧‧‧」袁凌波似乎正与南宫奇渐往外走,声音渐弱至不可闻。
「哎哟!他们又要相公去冒什么险?抗元又与我们何干了?张士诚那狗贼更不可能有好心‧‧‧」江玉奴忧心忡忡,忍不住死命撑起来,穿衣下床,也蹒跚地跟着到袁凌波厢房外,走不到一半路,已累得她跪倒地上,倚壁休息。
这时四处漆黑,星光灿烂下,她忽然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一座高楼阁上翻身一跃而下,几个起落,便已窜进了一间厢房的窗户。
「那不正是玉蝶的房间?」江玉奴稍微定神,一揉眼,肯定自己没有看错。她心里不禁疑惑地问:「是庄玉蝶?她怎会从老爷的书房出来?」南宫奇告诉过她,南宫老爷喜欢在高阁看书。其实说是书房,看来更像是南宫家的藏宝室;几乎所有奇珍异宝都收藏其中。
「难道玉蝶竟然去‧‧‧」真难想像一位如此高雅温文的女子会去做小偷。她想不透内里因由,于是上前敲门。
「是玉奴么?」是庄玉蝶充满倦意的声音。可是她只听脚步声便已知道来人是江玉奴,反而令江玉奴十分怀疑。毫无疑问,刚才她看到的黑衣人便是庄玉蝶。
「这事很可疑。我必须要告诉相公。」江玉奴心里念头百转,口中却道:「是玉奴,我来看姊姊睡了否。不打扰了。」
江玉奴悄悄地走到袁凌波厢房外,忽然听得一句话:「还好玉奴不知道这孩子是她仇人的儿子,否则一定不肯让我作他义父!」这话却是南宫奇说的。江玉奴闻言一呆,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是什么一回事。
厢房门突然打开,南宫奇尴尬地道:「玉奴妳醒过来啦?」见她身子摇摇欲坠,连忙伸手相扶。「快进来坐。」
「你‧‧‧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江玉奴只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玉奴,我‧‧‧」南宫奇嗫嚅地说不出话来。
「你说呀!你刚才是否说那小鬼张宗周便是张士诚那狗贼的儿子?」江玉奴看见南宫奇面上那表情,心里明白了几分,怒道:「你明白知道那张士诚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你还教他儿子?还认他作义子?」
「玉奴,妳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江玉奴面色惨白地道:「你们怕死不打紧。可也该跟我说明白!还害我把仇人的儿子当活宝贝。」忍不住眼泪盈眶:「你说,你们还有什么事瞒我?」
「少爷也是为妳好。不想妳心里不快。」袁凌波插口。
那知江玉奴大发娇嗔道:「妳闭嘴!这里轮不到妳說话!」她喝退袁凌波,意犹未尽,恨声道:「这件事我会一辈子记在心里!」
袁凌波柳眉一蹙,一声不响便往房间外走。
南宫奇正要劝阻。「你别走!」江玉奴拉着她:「今天我们要把一切说清楚!」
「玉奴,妳今天怎么啦?」南宫奇不悦道:「妳别老把人家当仇人啊!」
「相公你有所不知!」江玉奴道:「她们不安好心,有事瞒骗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