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目所及的颜色都艳丽到了极致,宛若正滴着油。
从窒息中醒来,破卓尔像个石雕一样伫立,许久之后才回神。转身左右一望,才发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样惊愕,比起他下山初见任何稀奇物件的无知,有过之无不及。
无知比矮小更伤人!那时,他以为只要身体像树木一样拔高,比肩经验老者时就可以改变这一劣势。然自从进入古林以来,在皮革店千辛万苦学来的一切都成了废物,仿若一把水芹眨眼就烂成泥巴,不仅用不上,还成了累赘。显然,无知并未随着身高的日渐增长而有所改变。原以为自己已经尝够无知的苦,可如今,他又反反复复在咀嚼这滋味,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最后,三人不约而同望向那张稚气的脸。
炙热目光煎熬下,“你们干嘛都看着我,我也是第一次来!”侍童仰着一脸无辜,眼珠子乱了阵脚,竟能朝不同方向转动。
他憋着肚子里的笑意。
“我也是第一次来。”侍童解释。
显然没人会相信,这解释实在苍白无力,不如沉默。
“要是知道有这个地方,酒肆里的那些家伙能不把这小梯子践踏成大道,起码得和酒肆的楼梯一样宽敞。我敢保证,别说酒肆里的那些酒鬼赌鬼烟鬼色鬼,就算是鬼国内的老百姓也未必有人知道此奇景所在。”侍童伸出了右手,高举过头起誓。“我要是知道,早收门票了,何必窝在大堂里伺候那些臭男人。”
依旧没人接话,每一颗眼珠子都盯着稚气的脸。
“你们看看鬼国风光,尽管你们还没有进城,但鬼国的自然面貌和景色大同小异,尤嗜暗色,你们都看见了!哪儿不是天暗地暗,就连花草树木无不例外。”侍童倏然急得直跳,倒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孩子在撒泼。“可眼前这地方看起来就像是违禁品似的,酒肆老板再逍遥,鬼国国王会轻易拱手相让吗?”侍童变脸的速度简直堪比初见的经验老者。“兴许,老板都不知道酒肆内竟别有洞天。”
大块头歪着头看侍童,眼神犀利,摇头道:“还真是个孩子。”
“我本来就是。”侍童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立即扬起下巴,呈现出一张无害的脸。
“那我们还真是狗屎运。”田老头换上慈父的脸,捏着侍童的脸颊。“巧得不能再巧了。”
侍童立即嫌弃地甩掉,往后腿了几步,望着还停在半空中长满老茧的那手,一脸恐怖之色。
自上而下俯瞰小梯子,宛若野猫留下的爪痕。与其说这是梯子,不如是说攀岩所用的借力点,比起天然的借力点而言,自然是称得上一副好梯子。见惯了悬崖料峭上的各种脚印,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这是给人走的路。
“我信你。”他对侍童说。这是一种直觉,无需任何证据。
侍童仰视着他,眸中交织着感激和诧异。
黑暗、寒冷、光秃的莽荒之界鬼国竟由此多人心魄的奇景,令人不得不感叹天地的神奇。
大块头一言不发,只是用眼睛看,仿佛要把一切景色都吸进眸底般聚精会神。
“孩子从不保证自己说的都是真话,何况怎么保证孩子一定是孩子不是侏儒。”大块头意味深长的目光从侍童身上慢慢抬高。
“你才是侏儒。”侍童闻言竟朝大块头竖起中指,“长这么高大威猛就用来欺负弱小?”
“我一向尊老爱幼。”大块头摇头否认。
“我就是个孩子。”侍童的下巴直昂,恨不得戳天。
这话,连他都不信。然而一时之间也找不出什么破绽,何况经验老者都姑且一信,他也就不再纠缠了。随即,顺着大块头的目光移动,旋即他欲随心所欲大饱眼福一番,毕竟如此美色当前,不看白不看。
一片蔚蓝的天空下,血色的山峦兀立在地平线上,像是一支大笔勾勒而出。斜侧,间歇性喷泉将水喷向湛蓝的天空,洁白的蒸汽云漂浮在天地之间,红白蓝构成了此地独一无二的绚丽风景。比起古藤女族的蓝天白云,此地简直就是丰满的艳妇发了情,万般妖娆魅惑。
他忍不住吞咽口水,余光扫过老头和大块头的脸,可见他们心中的惊愕绝不比他少。曾经以为田老头如山峰一般坚固不摧,野林再没有什么事情能使经验老者大吃一惊,尔后一路所见,心中固执的看法也正被一点点摧毁。
野林究竟有多宽多深?这是刚涌上心头的最大困惑,何时种下的种子,他竟也不知。
浓郁异常的蓝白红,宛若油漆肆意泼就,截然迥异于一路景色,仿佛一个大意就会从牙缝间溜进喉咙。静谧的湖泊宛若一位处女用身子画出湖的大小,形状恰似一只弯月的眼睛镶嵌在山峦间。鲜艳欲滴的血色,宛若鬼国的心脏受伤了,汩汩流出浓浓的鲜血。
目光趋近,湖水吐出无数个泡泡,周围环绕着一圈砂糖以及茂密的千层奶皮,绿色树林环绕,如梦如幻。
鹰眼现出,“火烈鸟!”田老头惊呼。
“火烈鸟?”大块头诧异。
“火烈鸟?”侍童尖声叫道。
“火烈鸟?”他也重复,眯眼而视,满腹怀疑。“老头,你是不是看走眼了,这不就是鹅。”他无法分辨,伶俜山什么鸟都有,就是没有火烈鸟。
“鹅长这样?”田老头瞪了他一眼。“你何时何地见过鹅长得如此骚气?”
他自然没有见过,于是沉默,继续目视前方。
“乍然一看相似,却大不相同。”侍童摇头否定破破卓尔的说法,思索一会儿后说,“你看,这细长的腿和带蹼的爪子,喙尖长又结实,倒是真像极了鹳。可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耀眼的鹳,通常羽色非白即黑。”
眼前的火烈鸟嘴短而厚,上嘴中部突向下曲,下嘴较大成槽状;颈长而曲,脚极长而裸,尾短,体羽白而带鲜艳的玫瑰色,飞羽黑,覆羽深红,诸色相对,异常艳丽夺目。然而有些火烈鸟似乎不够红,可见这些鸟并非天生红羽,而是随着长大逐渐变成红色。
“对,错不了,肯定是火烈鸟。在老子的家乡,古传说中有一种奇怪的鸟,羽毛丰满之后会一直往南飞,只为在南焰山让天火将自己的羽毛点燃,而后将火种带回古国,在天翼山化为灰烬。因此,古国将火烈鸟视为王的保护神,其中有一支部落更将其作为图腾,男女老少皆信仰火烈鸟,是勇敢的象征。还有古谣言火烈鸟往返的路上皆是是黄金,因此也是财富的象征,崇尚金钱的人们也会视为图腾。”田老头指着鸟儿,信誓旦旦保证。“绝对错不了,大兄弟你以为呢?”
大块头摇摇头又点点头,旁人无法捉摸他的心思,道:“火烈鸟本就属于鹳的一种,我也曾见过几次,只是这鸟极少出现在我的故乡,且绝大多是都生活在他乡异国。今日出现在此处颇为奇怪,不过都有金发人种出现了,有烈火鸟出没也绝非不可能。老呆头鹅,你老家哪啊?”
“荒极大陆黄金帝国。”田老头坦白。
“荒极大陆?”大块头一脸茫然,倾斜脑袋思索,像极了野人王第一次听到野林外的世界。“黄金帝国?”
无知的表情很难伪装,他在这一方面可谓经验累累,只是诧异大块头这等人物竟也不知荒极大陆!猝不及防发现在无知这件事情上,自己和大块头并无差异,此时他反倒是有些手足无措。原本还以为大块头绝不可能“无知”,不过,曾经,他也以为经验老者无所不知呢。这世界是否有人全知呢?
田老头拉扯着裤腰,将衣角晒了进去。“此地不会是专门养鸟的吧?”
“若是专门养鸟,也该有个主人。”侍童回答。
“酒肆老板。”他猜测。
“不可能。”侍童否定,五官都在较真。“总之绝对不可能是老板养的鸟。”
“酒肆老板神神秘秘,比我还不靠谱,你凭什么一口咬定不可能?”大块头浓眉一横,拎起侍童的衣领提至肩膀。“养个宠物而已,又不是十恶不赦的事情。我就喜欢土狗,想必酒肆老板也只是碍于这地实在太色,故而才秘而不宣吧。”
“酒肆里的糙汉,若是见色不起歹念才怪。”田老头左看看有看看,仿佛在翻寻什么。“这地方比老子见过的油画还浓艳几分,特别像是能熬出油的活色似的。”
“的确一点都不真实,”大块头点点头,松开手,侍童落地。“不过自打出了老家后,我觉得哪里都不真实。”
“酒肆老板到底是谁?”他始终好奇。“我不信没人知道。”
侍童耸耸肩,并翻了个白眼,回答:“信不信是你的事情。”
“我不信你不知。”他亮出野人之怒,对着侍童的眼珠子。
侍童立即蜷缩到田老头身侧,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应该有的样子,然而田老头却没有半分要护的意思。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侍童探出半边脑袋。
“酒肆外窄内阔,随着岩石层而顺势建立,没有过度人工开石的痕迹。”大块头双手叉腰,右臂环指。“这一切不会是偷来的吧。”
“老子瞧着也像是从哪里偷来的一画卷。”田老头伸指环比一圈。“如诗如画,和老子小时候在阁楼上看到的画一样惊艳。”
田老头往前一走,挣脱了侍童的抓附,和他们俩并排而立,随即三人不约而同,再度齐刷刷地望向侍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