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老者果然宝刀未老,这忍功就算到了鬼国地界依旧分毫。只是强忍笑意,他憋得近乎内伤。
“愿闻其详。”田老头插话,继而介绍道,“我们父子初来乍到,的确不知鬼国风俗,许多事情还不甚了解,望指教一二。”
经验老者一反常态,挤出一脸真诚,居然还竖起耳朵虚心求教。假以时日,大概野林的太阳也快撕裂浓雾了吧!平日里,若是有人夺了老头卖弄的机会,不打个嘴仗,也得三言两语留下冷嘲热讽。奇了个怪哉,何时起老头竟有了容人之心?他百思不得其解,仰着鼻孔等待老头解释,却也来了兴趣。
田老头开始对他挤眉弄眼,倒教他不知如何是好。宛若他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怒气蜷在胸膛下、指头里,按奈不得发泄。“老头,一个连衣服都没得穿的人,他能告诉你什么?”他咬牙切齿提醒。
“这位兄弟,以前来过鬼国?”田老头问。
经验老者又展现了低人一等的谄媚功,这副老腰柔软得很,不因年龄而僵硬。
“那倒没有。”大块头如实回答,随即从耳朵上取下了一只烟,送到了田老头手里,“来一口,烈脾气,小心呛着。”
“装模作样熊横,不是混蛋即骗子。”他口是心非,故意拿经验老者的话刺激田老头,多么难得的机会啊。话虽如此说,却一边跟随俩人脚步,一边握紧了匕首手柄。真不知大块头从哪儿冒出来的,难道也是骨族?
田老头接着那半截筷子不到的东西,毫无怀疑就往嘴里送,一边含着一边说:“大兄弟,借个火。今日倒是幸运,能遇上大兄弟你。这玩意,老子许久不抽,都忘记该往哪个指缝里夹了。不过,大兄弟,你这东西哪来的?瞅着眼生,不似从前旧模样,还精致了几分。”
转眼,吞云吐雾中,两人已热络如旧识。他眼睁睁看着两个男人近乎嘴对嘴吸了一口,浑身不舒服,喉头里更是一阵阵抽干。
“老呆头鹅,开什么玩笑哪!你这满口牙,哪像是洁身自好、烟酒不沾之人。都是黑头发的人,何必遮掩猜忌,袒胸露乳来个真诚好相处。”大块头猛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突出一层烟晕,轻轻一弹,咧嘴笑了起来。“嘿嘿,瞧瞧你的手指头比你的嘴诚实多了,哪生疏了呢?分明比我还潇洒老练,都是一个战壕里见惯了烟火缭绕的老兄弟,别装刚上桌脸红的新雏,忒没劲了。”然后,大块头倏地指着野人王。“他玩这一套才有说服力。你老啊,就跟我一样,老老实实坦坦诚诚做个成熟魅力中年男,别和年轻人争青涩,看着寒碜。有命难买好经验,既然长开了,就索性活开,才好扬长避短。再说你这副尊容扮嫩,也讨不到好女人缘啊。”
大块头的嘴皮子也是锋利,一点都不输给经验老者,他自是饶有兴味站一旁观看。反正,在嘴上,他是从来没有赢得老头的一丝机会。天南地北,上天入地,活物死人,鲜花烂泥,只要是上了老头的嘴,给上一壶好酒,扯个三天三夜都不带歇息的。在女族养圆润的老肚腩犹如浩瀚的大海,能倒出无穷无尽,若不是先前装下了数不清的卖弄材料,早已绝粮。这老头八成不是在暗夜钢军里炼成,这是他一路上发现的真相。
“巧妇难做无米之炊,将军难打无兵之战;沙漠难种无田之稻,绿洲难植无刺之树;明眸难映无月之秋,好舌难说无书之事。”他不由重复了老头对老者的评价,且料定,这个大块头,比起老头有过之而无不及。“骗子也是满肚子真材实料。”
“小小年纪,你是吃过亏还是上过当?”大块头一巴掌按在野人王肩膀上,“鹦鹉学舌,不如自己开口用心说。”
“知己啊,终于有人知道老子的辛酸了。”田老头感慨。
“听我一句劝,作为男人首先得学会信任,只有信任别人才能让你在绝境里活下去。当然,如果你要够牛逼,也是可以凡事只靠自己,绝不低头,绝不依靠。可我好歹也长你一些岁月和个头,不得不告诉你,漫漫人生路,靠自己走得快,和别人一起走,才能走得远。你自个儿琢磨琢磨,这段路上,我怎么瞅着都是你爹爹为你保驾护航啊?母爱如海,父爱如山,雄鹰展翅前都得向山靠拢站山巅,才学会了飞。”
“大兄弟,明白人哪,句句都落在心坎上,老子真是有苦说不出啊。这一路辛苦,到了今日这时才总算盼来了个知音啊。”田老头冲着大个子竖起大拇指,“臭小子你啊,但凡有大兄弟三分眼力劲,老子甘愿舍命陪你四处溜达。哪怕有朝一日粉身碎骨葬地狱,也绝不星点悔意。”
“他还小,老呆头鹅,来日方长,终有一日人如其名,卓尔不群。要是有空,我也帮你教导他一二。”
大块头唾沫横飞,堪比老头,立身两人之间,他犹如沐雨之下,不得遮蔽。
“借大兄弟吉言。”田老头回礼道谢。
听完大块头一番说辞,他的脑子已陷入混沌。刚要拔出匕首,却被田老头推开。
“大兄弟,你究竟对鬼国有多少了解?说说,也好让我们父子俩留着保命用。”
“老呆头鹅,你掐掐我的脸颊?”大块头立即送上脸。
竟也有经验老者难为情的时刻。“啊!这,不好吧?”丑脸后退,十分难为情。
“老头,撕了他的面具。”他一个大步上前,仰脸建议道,“我来,我倒要看看这面皮下是什么东西?”本来一个老头盯着他,已如绳索捆绑,再冒出一个大块头,还不如让蟒蛇缠身早点断气。
“臭小子,站老子身后。”田老头及时抓住他的肩膀,“几岁了,还这样毛躁。”
一个爹已经够他应付,再来一个,他还能喘气吗?“老头......他是谁啊,哪来的,管天管地还管我?”他咬牙切齿,强忍脾气。
“吃爹话,少吃亏。”大块头点头。
“翅膀硬了,连亲爹的话都不听了是吗?”
目视鹰眼,他抓挠几下头发,双眼放光,如万箭待发。
“大兄弟海量,自然不与孩子一般见识。这混蛋臭小子,平日里就是被老子惯坏了,出大门便不知天高地厚。瞧着大兄弟异于常人的体魄,想必大有来头,关于这鬼国究竟如何,愿闻其详,盼指点一二。”
“小呆头鹅,学着点你爹爹的为人处世。智商不足,情商堪忧,我今日度你几句,别没事就握紧拳头,就你那鸡腿大小的拳头,谁稀罕啊。煎炒烹炸闷熘熬炖,哪样你都不够塞牙缝。”大块头撇头对田老头开门见山。“老呆头鹅,你也别谦虚。我有自知之明,自个儿几斤几两拿得出手,捏手心清楚得很。倒是你们俩,说是父子,可是容貌身形,没一点属于先天之相。任何超越表面以下的信息都属于隐私,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但你们也别提裤兜装谦虚,能穿着人皮囊来到这里,且毫发无损者,都不是小虾米。要不,都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截了当点。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是朋友,我就直言了。入了这鬼国之界,你我都是新人,要真有个事,都是孤掌难鸣寡不敌众。若是你们父子没啥忌讳,我也不挑三拣四,就结伴前行,如何?”
“别废话!你想怎么样,决斗吗?”他抡起拳头。
“小呆头鹅,你有空多看看书。”大块头摇头并建议。“蛮力解决不了问题。”
一听“书”字,他的头立即如泡了一夜的馒头绽裂。关于书,他是没见过。可是光听老头念叨,就知道那绝对不是好东西,起码不是好对付的东西。
“臭小子,不说话别人当你是哑巴。”田老头捏着他的肩膀。“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哪。”
“年轻人,很正常。我在他这个岁数的时候,比他还憨憨。不过,你这个爹有点失职啊。”大块头一手攫住他王胳膊,顺势使力,他几乎扑到。“我呢倒是个痛快人,不良嗜好一大堆,就是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你们自己那点芝麻破事憋在肠子里,渗出来也不会熏死人,就随你们啦。要是愿意和我一起闯荡鬼国,那就把胸膛敞开,亮着心说话,收起小伎俩和小心眼,那些都是女人家的玩意儿。一来,我瞧不上眼;二来,三个爷们也用不上。我们仨呢,个个都是爷们。既然如此,那就应该用爷们的方法为人处世。”
“透亮,是个爽快人。”田老头竟然自报姓名,“老子田杰,农田之田,英雄豪杰之杰,原乃荒极之人。”
“我啊姓甄,单名一个字乃,有容乃大。”大块头咧嘴一笑,门牙交底。“生命穷旅,区区流浪者,不值一提。”
“真奶!”他叫了出来。
“闭嘴。”田老头瞪了他一眼。“大兄弟莫怪,小儿无知。”
“小呆头鹅,学学你爹,多看看书,少丢他脸。”大块头再度劝说,也回应老头。“老呆头鹅,无妨。我这名字啊,谁都容易引发联想,早见怪不怪了。名字嘛,就一个称呼,你们要是喜欢,就叫我大块头,亲切顺嘴也见威风。”
“臭味相投。”他对两人莫名其妙聊成兄弟,甚是不爽快,但也无可奈何。
“一见如故。”
田老头和大块头异口同声道。
话落,大块头已与田老头勾肩搭背,高矮胖瘦竟互道兄弟,就差挑个良辰吉日跪地结拜,饮血盟誓。他只能鼓着腮帮子,硬着头皮尾随其后,上了小径。
小径不过百步长,随即他们就踩上了陡峭的石头阶梯。
须臾,就见酒肆歪七扭八的大门已在迎接他们。说不清楚究竟是和形状,如被压被的门框,摇摇欲坠,随时有顷刻倒塌的危险。
他的心思全被看透。
“放心啦,风骚老板都不怕自己的产业付之一炬,你一个外来流浪汉有何可惧。”大块头笑得没心没肺。
门槛不高,也足有半腿及膝,是一块黝黑发亮的长条石头横卧在门前。光线恍惚之中,却将野人王的裤兜底部都映照得一清二楚。
稍微一瞥,他便看见石头上雕刻出臭脸上的每条皱褶,匕首始终紧握在手心里。
他们前后脚踏上石头,走了四五步,才从门槛下落地,正式进入酒肆。由窄入宽,呈扇子打开形状向左右两边见阔。
“小呆头鹅,欢迎来到鬼国最著名的酒肆。”大块头双臂横展,将他们俩容在臂弯中,“这是酒肆的前厅,让甄爷爷先瞧瞧,等会该如何深度一游?不过这酒肆的规矩,可不比贵国的少。你看着门槛一块石头都非同凡响,就因为这样的原石,将酒肆隔离在鬼国管辖之外。任凭鬼国厉害,只要这酒肆中人自己不迈出门槛,谁来都奈何不得。”
“原石,竟然真有这石头!老子昔日在残片中倒是看过寥寥数字,不过以为是夸谈,竟然真有此石。传说此石比至古诸神还要年老。”丑脸因好奇泛光。“若真是如此,鬼国拿它不得,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闻言,他立即回头望向那门槛,竟似一片黑水漂浮。
“确实有倚老卖老的嫌疑,但因蠢笨,所以再厉害还是一块石头。”大块头评价。“原石本巨大,看着门槛大小,也不知道酒肆老板用什么方法哄骗原石,居然愿意切割下来一块。”
“不就是一块石头碎了一小块。”他极为不屑,更是不爽。
“臭小子,你试试卸下自己一块。”田老头说。
“经验老者真是野草,谁是风就跟谁倒。”他上前附在经验老者耳旁,“暗夜钢军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臭小子,你懂什么,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老子目光狭隘,这逮住机会,自然是要好好进取。你可别小瞧了甄爷兄弟。”
“他要是个女的,你们已经儿孙满堂。”他气得差点咬舌。“不就是一个比你胖点高点的男人,你以前在我面前的威风去哪了。”
“不听不明,不看不清。”田老头转身追大块头去,丢下一句话。“反正老子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