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漫步，径直向前，两人一路无语。此时，他对她也没了那份念头。
原本以为近在咫尺的城堡，却需要费些脚力，云雾缥缈与雪色连成一片，令视线有了错觉，总是在认为已经到达主殿之际却又飘然而去，耸立在不远处，继续邀请前行。
他的余光时不时剽窃周下，奇石怪阵遍布，巨笋般拔起，云海淹没双膝，迷离仙境的石砌闪烁着宝石的光泽一路延伸，引领他们来到主殿。本来想象，天石峰和伶俜山或其他山顶没有区别，所谓神殿不过就是一栋建在山顶的房子。
然出乎意料之外，峰上却如此宽阔，俨然另一个世界。除非，此峰在古藤女族位置可见的那一部分只是一尖角。
真该让田老头上来领略一下雪景！倘若告诉老头这一切经过，那老头定以为他疯了。
威严凛冽，清澈气体猛然迎面扑来，透心寒一遍遍洗涤宛如进化灵魂。倏然相信藤女所言，或许他也是没有资格站立在此地接受检验。浑身虚无，没有存在感，如雾飘渺，只留下魂魄不断被锤炼。
古老神迹简直鬼斧神工，望着神殿浑然天成的一面石壁，除了谦卑，他再没有多余的想法。
仰望而上不见尽头，白云缭绕之上或许就是真神所居吧。正前方雕刻着一忧愁的女子伫立，微侧凝望，足有十几尺高大，及腰长发自然垂下，不做修饰。阴寒悠长，她被岁月遗忘，相貌却不曾经历时间地摧残，遍寻不着一点斑驳痕迹，宛如新像，竟然可清晰窥见其素净打扮。
活脱脱一真人站在野人王面前，很高大，他不得不仰望。
耸入云端的石壁很像一面镜子，倒映出云之上的真神。尽管侧颜，却神似在竹海黑洞内深潭中所见的那酣然入睡的女子，她的神情中也有这种淡淡的忧愁......或许她就是古藤女族的真神......不可能，那还只是个小孩，眼前的女子已经比他大好多。对于女人，他还是眼拙，野人的长项是决斗。
她双膝折下，虔诚跪拜，伸手抓着他的衣摆，示意他跪拜行礼。
“不。”他脱口而出，刻意昂首挺胸拒绝道，“她是你们古藤那女族的真神，又不是我的真神。”
南方野林中，各个大小部落，无论古老还是新兴联盟，无论规模大小，人数多寡，皆有属于族人共同的信仰、唯一的真神。
然而他没有，因为他是被诸神忘记的野人。就算如此，也绝对不会让一个女人来当他的真神，他可是敌过猛虎饿狼的野人王破左耳，他就是自己的真神。或许从今天开始，他可以考虑让天穹当他的真神，如果天一直如此蓝，白昼都仿佛出油似的。
人族真神众多，若是每个真神前都要行跪拜礼，他的膝盖岂不是要断裂，这种傻事他不会因为女人在侧就改变主意。休想！
“你！你竟敢如此无礼。”她为之气结，满脸通红，怒气在眼底聚集，却一时语塞，无法反驳野人的话。“自己跪下，还是要我帮你？”她露出凶光，仿佛随时要张开嘴獠牙。
女人变脸果然比天神速，这事田老头绝对没有诓骗他。“不跪。”他回答，这个问题不需要在脑袋里找答案，想都不用想就可以拒绝。
“这是神殿，真神就在你眼前，你必须虔诚必须跪拜。”女人把每个字都咬得准确无比，眉毛成剑。
“要跪拜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他是绝对不会如她所愿，野人王又不是小狗。“我是野人王，不是什么随便一人，也绝不随便下跪。要跪你自己跪个够，我不会拦你。”
“既然上来了，那就由不得你。”她说完，发出一声锋利的冷笑，一张温柔无辜的脸，在瞬间竟变成厉鬼模样。“跪下！”
“凭什么？”他找不出任何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此时，他已不受她眼神的蛊惑。听令一个女人摆布，他以后回伶俜山如何立足？“我的骨头太硬，除非你能折断它。又或者你给我一个心服口服的理由。”
“没有理由，你必须如此。既然爬上天石峰，走进神殿，一切就必须遵从古藤女族的规矩，由不得你自己。我不管你来自哪里，以前跪拜哪位真神。但此时此刻，我族真神就站在你眼前，你必须行虔诚之礼，否则......”
没有等她说完威胁，他便抢先问：“否则如何？”这里的女人脑子果真坏掉了，动不动就恶言威胁他，先前藤女拿田老头性命要挟，还算是抓住了他的弱点。“杀了我？还是炖了我？我想你应该决定不了这件事情，毕竟要见我的人是你们的老祖母，不是你。”他可记忆犹新，老祖母在藤女心目中的位置如此高大神圣，估计就是整个古藤女族权利最大之人。
“冥王不灵。”她近乎要獠牙，将他生吞下腹。“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以为这是哪？再硬的骨头，只怕都会烧成粉末。”
很显然，引路女人根本不是能做主之人，她只是像马三那样的角色。
他摸着脖子道：“总之我不会听你的话，要不要带我去见所谓的老祖母，看你咯。见不见，我不在乎。晚到不晚到，我也无所谓。又不是我等人，况且山上风景还不错。这是你的任务，又不是我的任务。不如我们就在此处，好好领略真神的风采吧。”
耍赖原来如此过瘾，难怪那老头上瘾戒不掉。
她的脸红得快要爆炸，拳头紧握，每一根手指头都在犹豫着要不要捏碎他的脖子，却压制怒意，冷冷骂道：“无赖。”
然而，眼底的杀意彻底暴露了她的敌意，是一副极好的皮囊都无法掩藏的真相。此时这个女人更是瞧不起他，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能感觉到深深的鄙视。和先前的眼神，简直判若两人，眼神竟然能改变一个人的模样。
一定是他还来不及做任何事情示威！破左耳暗忖，必须找个机会让这些女人见识野人之怒的厉害。虽然他不欺负弱小，可这里的女人哪个算是弱小?若是所有的女人都这样，他深深怀疑田老头那么喜欢女人，究竟是不是一个好决定？
寒意袭来，催他快速前进。
“想如何？”能站在白雪茫茫之巅，与女人决战，他不介意，毕竟谁赢谁输还未必。“打一架？”
她的脚趾在地移动的力道及时提醒他，这绝不是一个娇弱的女人。
“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我让你一只手臂呗，怎样？”破左耳扬起右臂挥动几下，旋即收在身后。
“你胆敢小看女人！女人乃生命之母，若不是女人十月怀胎，何来你们男人。”她的脸色更难看，几步逼上前，闻着他的呼吸。
“很抱歉，我的父母是天是地是野林。”关于这点，他还是很确定。“我和你们女人没有什么瓜葛。”
“无知，谁都知道无论男女，皆是女人腹中所物。”她面露失望，黑眸中的鄙视更凝重。
“野人王之所以厉害就是因为与众不同。”他不愿意再和她啰嗦，男人又不是女人，女人的事情与他无关。“我乃天生地养的野人王破左耳。”
“无知小儿。”
精致小巧的脸蛋倏然冲上前，近乎贴着他，摩挲着他的脸，一股清淡的香味涌进他的胸膛。身不由己踉跄后退一两步，绝对不是因为害怕，他没有习惯对着人皮面具说话。“还没有看，怎么知道小不小？”他问。
再度带上温柔的面具，几缕发丝绕在他左肩上，随风起舞，她附在他耳畔轻轻吐气：“你要知道答案吗？”
一把推开她，他说:“看紧你的衣服，毕竟一丝不挂我才看得清楚。”他只能挪用田老头的原话，双目圆瞪，近乎命令道，“看来是要我帮你了。”面前所站只是头母老虎，绝不是什么弱者，他反复告诉自己。“心急了吗？”他看着女人脸上的神情在霎那之间已经起了好几番变化，现在已经白如雪红如烈焰。
“看样子是你心急，等不及我将在你灵活的舌头上打上几个死结。”她变得狰狞，恨不得将他的舌头一把拽出。
有些困惑，他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这些可都是学老头，田老头的经验不应该出错。现在用普语对话，他已然胸有成竹。一时之间，也琢磨不出究竟是哪不对劲。管他呢，先把场面撑住。“你要是求求我，倒是可以借给你使使。”他伸出舌头，朝她晃动了几下。“仙女，喜欢吗？”
长发劲起横扫，旋即刮起一阵风，白雪纷飞。
他越来越不了解女人，还是远离以求安全。不知为何，快要横劈他的长发却倏然被她收了回去，她小心翼翼将黑发整理得一丝不苟，放置在背后。“你若不是他，我定然要你生不如死。你若是他，我定然要你求死不得。”她轻声说出。
红色嘴巴此时犹如紧闭的血盆大口，在做狼吞虎咽前的准备。他轻咳了一声，该死的老头，整日说女人说个不停，这个好那个也好，光说好处没说遇上坏的，该如何应对。对付女人，他真的毫无经验可言，从哪下手都不知道。
如果可以选择，他情愿面前站着一头母老虎。可惜再多的抱怨都无济于事，头皮开始发麻，尽管他叫嚷要决斗，万一她接受挑战，难道野人王真的要欺负女人？这若是传出去，堂堂野人王要如何成为野林第一勇士？
“打不打，给个痛快话？”他催促女人迅速做决定，反正跪拜是免谈。在皮革店已经受够窝囊气，总不能去任何一个地方，他都得憋屈活着。那绝对不是他，更不是他的生活。
然而，引路女人并没有立即回答，四目相对，眼神交织如剑碰撞，她似乎正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旋即扑通一声，额头贴地，久久不起，口中念念有词，“真神宽恕，来者无知。”
随即，神殿之门轰然一声响，墙壁上旋即现出了缝隙，一扇两三人高的石门缓缓向右手边朝内打开。
霎那，烛光如堤坝泄洪，从身体四周流走。
好奇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不等他好奇大门如何做到毫无痕迹，与墙体浑然一体，庄严肃穆的神殿就已经呈现在眼前，随光画卷般舒展开。
天然巨石被掏空中心，神殿便修建在此，不用言明，立身在殿前自然能感受到庄严肃穆。殿内高大静谧皆骇人，宛如自己是个小矮人在无人之境溜达。胸口剧烈起伏，双手不知道如何置放，他吞咽着口水，清了清喉咙，随着她的脚步，走入神殿，既来之则安之。硬着头皮往前，回头无路，一想天阶的模样，他是真心不愿意走回头路。
昔日的皮革店，瞬时小如鸟窝。
“你是谁？”他打破了冰封的空气，总不能老叫那个女人或仙女，何况她绝对不是仙女。
“引路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