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是好事!”树子故作玄虚,秘而不宣。
他兴趣索然,有气无力支着腿。
“拜托,你这样踮脚尖走步,鸡啼了我们也到不了目的地。不就是一双新鞋子,肮了就脏了,不洗就换双新的,又不是宝贝疙瘩,瞧你那寒酸样。“
“鬼才信。”他嘟囔着,一不留心踏空,陷入一水洼里,皮靴瞬间灌满了泥水。“折腾。”
他有些垂头丧气,停下脚步倚在一棵小树身上,拔出靴子,倒掉泥水,抖动了几下,又穿上。如果能无所顾忌,他自然不会学老鼠过路,处处警惕,跟在树子屁股后面。他才懒得在乎鞋子旧新或净脏,只是鞋上的泥泞和附着的草迹,绝逃不过皮革店里的几双犀利的眼睛。
就在他暗忖之际,树子在十步远的前头停了下来,拿着一截树枝敲打在地,发出细小沉闷的声音。
“别像个老娘们一样抱怨,快点跑起来。信不信,老子用鞭子抽你。”树子催促。“抽得你都忘了自己是个野人。”
“你敢!”他丝毫不怀疑树子的言出必行。
倘若真敢抽他,野人可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哑巴。若比起人族规矩,他的确不如树子敏感灵巧、应对自如,但单论身手,他还是颇具信心。毕竟野林锻炼了野人,给了他一副天生的好骨头。
“有什么不敢?”树子笑着,露出了所有牙齿。“马三的鞭子居然没有将你驯化成那些东西......身为你老大,老子抽你几鞭子那是兄弟情义,理所应当。”
“白白站着让你抽!”他迅速追上,亮出气势对峙。“做梦。”
“让我好好瞧瞧你的小腿肚子,是不是没有吃饱饭呀!”树子模仿老怪物的奸笑,故意把声音囚禁在上下牙齿内,然后从缝隙里拉扯出来。
趁他压身躲避守夜士兵的空隙,树子立即压制他,俯下身子欲要检查他的腿。“伤疤似蚯蚓,爬满双腿,真是难看至极。难怪你只能睡外屋。”
“疤痕是男人的骄傲。”他顶嘴道,“外屋很暖和。”
“不思进取的蠢货。”树子抓住他肩膀,用力捏着,“也就老子愿意当你老大,你小子可得记得这事。”
“那是你自己乐意之事,我可没讨要。”野人王不需要老大。“谁大还不知道呢。”他的个头已经超过了树子。
“混蛋小子,让老子检查一下蛋毛是不是长全乎了,竟敢这么硬嘴。”树子拿着树枝抽他,“你脚上的新鞋哪来的,忘恩负义的东西。今日不打你驯你,他日一定和老大对着干。”
“你不是马三,我也不是棚屋的伙计。”他站在树子面前,咬字清楚。
“老大为大,你得听老子的!”树子扑上前,他拔腿就跑。
两人在嬉闹中下了山丘,来到一棵老树前,腰有三个洗衣服的木盆子粗大。
树子扒开了烂草堆,捡起一条指头大小的绳子,用力一拉,正对面的树皮,立即打开一扇半人高的门。
一股腐烂味道立即潮涌而出,呛得他直接选择往后倒退两步。
“要老子背你进去吗?”树子回头问。
他瞪目而视。
树内被掘出一个大洞,足够一人容身,洞的墙壁均贴着铁皮,或许是怕老树腐烂吧。一条漫长的地下甬道开在树洞底部,狭窄细长,布满潮湿的霉味。
“这味实在够呛!”若是不快速行进,他怕会暴毙身亡。鬼知道尘封不见天日的甬道里,会不会有毒气体。“到底去哪?”他问。
“到了你就知道。”树子依旧保持神秘。
幽暗下,依稀可见甬道湿漉漉。他伸手探路,立即惹了满掌腻手的苔藓。在衣服上抹了干净双手,破左耳心生疑问。“这地方真适合杀了我,你就地方剥张完整的皮。”
右边鼻孔射出冷哼,“那也得挑张光滑的,像你这样皮糙肉厚的,谁要?”树子旋即补充道,“你能不能别说话!老子憋着已经够费劲了,还得回应你那些无聊的问题。总之不会害你的。”
不说拉到,他也懒得逼问。树子打前阵,他只好随后纵身跳下去。站起来,发现脖子以上还在树洞内,他才惊觉甬道只有半身高。天啊,破左耳在心里呐喊,为时已晚。只好祈祷甬道能短些,再短些。
树洞附近的一截甬道还算干燥,然而在往前十来米,脚下已经出现水迹。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真是上了贼船,进退两难。
有一只黑影正在脚下的腐烂枝叶下猫着,他伸手一抓,居然还是许久不见老朋友。
老鼠立即发出叽叽的叫声,其余老鼠纷纷四下逃窜。
眨眼,又逮住一只在肩膀处墙上奔跑的小老鼠。“瘦巴巴的,还不够塞牙缝。”他提溜着小尾巴,猛发善心,用力往后一甩,放它们离去。若是在往日,管它是肥嘟嘟还是瘦巴巴,能抓住就绝不放过。“等下,是不是还有其他大餐!”
“有啊,蛇虫鼠蚂一样都不少。”树子的屁股就在他前面晃着。
本来就想脱口催促的话,一个念头闪过,破左耳即刻咽了回去。
前方,树子停了下来,双手向上一抓,只听见喀嚓一声响,然后撑着身体爬了上去。他立即跟随上前,一股冷列的清新花草香气扑鼻而来,沁人心肺,将五脏六腑都洗了一遍。
“到了,就是这儿了。”树子跪在石头上,伸出了一只手,俯视着他说。
“这是?”他爬了上来,环顾四周,才发现,刚刚出来的所在正是池子墙壁上的一处洞穴。垂下藤蔓将其覆盖,若不是扒开厚实的藤蔓,根本不可能发现此处秘密。
“你要是掉下去,我绝不会救你。”树子拉住了往下张望的他。
“就知道你无情无义。”猛然一拽,他踉跄几步才站稳身体。
“我跳进池子,还没来得及打捞你,你就已剩下一副白骨了。”树子满脸恐怖。
“不就是水,又不能熔你。”他望着平静无波浪的水面,在灰蒙蒙的雾气里倒是有几分凌冽的阴森感。
“说你无知,还不承认。”树子得瑟道,指着池子问他,“勇士可敢一跳?”
“跳就跳,有何不敢,只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他又不是傻子,多冷的水啊。
“你敢,我还不肯。你若是当真傻头傻脑一跳,转眼便化成白骨。”
“水能腐烂肉?”他立即后退一步,拍打自己身上的水迹和苔藓。“鬼才信。”
不过曾听说,野林许多地方都有天然腐水。人只要一惹上,立即腐蚀肉体见白骨。有些古老部落崇拜腐水,并推崇为圣水,用来洗涤人间罪恶,惩罚违反族规的子民。
“哈哈,还野人王呢,就这点胆子。水是寻常水,可水下面的鱼喜欢吃肉。”
鱼吃人?他眼前浮现了山谷小溪里的手指头大小的鱼,一脸难以置信。“我是不是来过这里?”熟悉感扑涌,却一时想不起在哪。
“眼熟吧。”
“恩。”
“废话。皮革店你还不熟悉吗?”
“你带我钻好几个狗洞,又是小径又是甬道,只是为了回到皮革店,那那那我们为什么要离开皮革店呢?”一头雾水,他的下巴不由自主地往前探求。
半夜三更天寒地冻,该死的树子轻而易举骗走他,并折腾了半夜。他仰头眺望那棵大树的方向,此时才想起,那老树就在山坟的后山边上。
他压制着满腔怒火,质问:“你最好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
“这是第一次看见你对老子发脾气,原来野人体内也有座火山。”树子呲牙裂嘴笑道,挥手指着前方说,“仔细瞧瞧,这是哪里。”
“你带我来石楼做什么?老怪物近来对金库已经加强了防御。你要再下手无疑自投罗网,以前的辛苦都要白费还得搭上性命。”他提醒道。
石楼矗立在前,犹如魔鬼在夜里狰狞,獠牙等待着他们。
“老子又不是野人,你都能想到的事情我还能送死吗?今夜,我们不偷黄金,要做更大的买卖。”树子直向他眨巴眼睛。
“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或许是吸食了甬道里不干净的气体吧。既来之则安之,反正竹海里的沼气都无法侵入他的肉体。估计甬道里的那点臭味,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走吧。伟大的野人,踏上此桥,你的命运即将从此改变。前方有美好生活,正打开怀抱,等待着你。”树子如巫师一般吟唱。
对此,他深不以为然,只是心中异样感变得更实沉。
摇曳烛光从石楼的白色纱窗倾泻而出,倒在沥青一样黝黑的外墙上,犹如一片片椭圆叶子攀附其表,在风中禁不住颤抖。
旌旗蜷缩成团,就如斗败气馁的士兵垂头丧气,抱着铁杠子直撞头。
仰视天穹,难窥半点月光星辉。对和武而言,似乎是最正常不过的夜晚。然而,也已算得上良辰美景。
永无止尽的雨针,终于停歇待令,不再雪上加霜。河水罢势从岸边撤退,柳树露出了腰肢。这样的夜晚适合酣睡,做个美梦。他却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这里,陪着树子发疯。
慈悲的老天爷知道气温够低,已勿需再加把劲,野地荒林就地而眠的尸体提供了有力的证据。不完整的人兽皮,不是什么稀罕宝贝,只能便宜了懒惰的食肉动物。外出寻找猎物的伙计抱怨纷纷,归来时依旧是背篓空空,麻绳多余。
站立在鱼池上的小拱桥上仰望石楼,泛着幽幽绿波的池水里,偶尔会跃起一两只小鱼,腾空划出弧度,又迅速摔回绿水。
“老爷酷爱养鱼,特别是长了一嘴锋利牙齿的小鱼。”树子解释。
早有耳闻,石楼前面的小池子丢下一头壮硕的牛,两刻钟就能浮起整幅白骨。他以为这就是伙计们无聊时的乱侃。
今夜一见,倒是没有传言可怖。破左耳把头抬高、抬高,到了极限。从来没有机会,正面注视过石楼,兴许是夜晚的关系,记忆里的石楼变得雄伟、壮观许多。
拱桥之下的鹅卵石小道上,立着一头石雕,不用分辨,他都能猜出那是一头猪。虽然不知道牛老板的部落叫什么名字?可他清楚,那是一个奉猪为神物、真神、祖先的古老部落。
树子伸手敲响了石头上的门铃栓,石门缓缓移动,发出沉闷声音。
“来了,老爷在楼上等待多时。跟着我走,别乱动东西。”一名掌灯的老者打开石门,面无表情的邀请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