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头顶,呼呼直嚎。
乍然,一道熟悉的嘲笑引路,他即刻往茂密的树叶中寻觅。
一抹黑影忽地闪掠而过。
旋即,新衣新靴呈于眼前,黄金一样晃人眼,破左耳踉跄后退几步,才看清来人是谁。
“你看上了那条狗啦?”树子从孤坟背后纵身一跃,双脚落地时踩断了树枝,咔咔声还在脚下作响。“那条狗,不就是够听话。除此之外,老子看不出来,他身上还有什么好值得浪费时间。”随即,目光落在野人脸上扫荡。
他伫立原地,风将脑子里的东西都吹散,空空如也。
扬起下巴、眼神向下,树子握紧左手,其余四指摩挲着大拇指,仿佛手心里捏揉着什么东西。“皮革店最多不过是兽皮,其次就是听话的狗。如果老子是你,就不会对他产生星点好奇,还是你想和他称兄道弟?”
记不起有多久,没有和树子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敞开胸膛,畅所欲言。
“小公子舍得放你出来?”他在树子身后并没有找到圆形活物,几个月来,形影不离的俩人难得分开片刻。“我以为你们长一块了。”
树子刻意在他眼前来回转身,迫不及待地展示新衣。耀眼金黄,这是牛扒皮和小扒皮专属的颜色,树子是第三人,就连老怪物都无法享受金色。“反正老子绝对不会和狗做兄弟,天赋神力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做狗。”
热辣辣的两团火焰俯冲下来,燎烧破左耳的脸,喉咙也变得干涸,发不出一个字音。
“我只是回来拿些东西。兄弟情深,老大不是自私之徒,有任何好事都会记得兄弟的那一份,你想想去红房子见识一下世面?”树子将领子扯到他鼻子下,一阵熟悉的气味直涌鼻孔。“香吧!这可是城里最昂贵的香料?”
一定闻过这种气味!对,他不仅闻过,还熟悉至极,一张毛茸茸的脸开始在眼前晃动不止。
天杀的骚猫!别过脸,鼻子终于呼吸顺畅,否则他会憋死。城里人的鼻子都坏掉了吗?所谓香料居然是骚猫的分泌物。他顿觉一阵恶心。
沉溺在欣喜之中的树子并没有察觉到他的任何不适,继续滔滔不绝分享着这趟红房子之行的所见所闻。他的眼神从眼皮下向伶俜山飘移,树子的声音被狂风死拽,无法紧跟。
“我这个大哥够意思了吧,对你够好了吧,答应带你去,绝不食言......”口若悬河的树子终于停了下来,发亮的双眼期待着从他的脸上找到羡慕。“放心吧,你是我树子的拜把兄弟,有好事自然会想着你的。”
幸好风大,他还能强忍一会,野人之怒爬在老树身上,指缝里填满了污浊。
“不喜欢。”此时此刻,他并没有心情好奇红房子里的一切。大力脖子上的项圈仿佛有了魂魄,化成无形项圈将他也套住。
“别装了!”树子扬起一张猥琐的脸。
“我没装。”他皱起眉头。“我不需要装。”
“哦,你是害羞了吧?”树子眼神荡漾着淫光,“你不会从来没有见过女人吧?不应该啊,山上要是没有野女人,哪来的你啊?”
女人,是人族男人嘴里的秘密,他无法想象其中神秘,主要是没兴趣。“野人只是住山上,和人族没有区别。”他回答。
“怎么可能没有区别?”树子完全不同意,表情变得夸张,仿佛他适才说了一个最愚蠢的笑话。“野人的生活,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样,岂能和人族的生活相提并论。”
“野人族有自己的习惯,并不是天生低人族一等。”他想起了田老头告诉他这一切时神情的严肃。
“笑话,难道温暖的木屋还比不上你以前的破石洞吗?”树子瞪着他,像是心爱的珠宝被他摔坏了。
的确,石洞自然是比不上木屋漂亮,可是石洞依旧很温暖,然而这样的话在树子的眼神下,不知为何如鱼刺卡在喉咙里,无法说出口。他在怕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避开树子的脸,“石洞有什么不好,我住着也挺舒服。”他还是挤出心里话。
顿时一阵沉默,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在进进出出。
须臾,“这就生气啦?”树子主动扬手臂环上他的肩膀,被他格开。“野人的心眼和钥匙孔一般大。野人王就你这样,蚂蚁都能称霸野林。”
风趴在他肩膀上窃听。
“生什么气?”他只是觉得烦,树子本也不是天生住木屋的人,却天天把木屋挂在嘴边。“蚂蚁也招惹你了?”
“是一头蛮牛招惹野人王了!”树子撅起嘴,两颊如桃子,“一个石头脑袋,一个木头脑袋,都听不见人话,都一样不知好歹,也都不知道女人的好。得了,你们倒是适合做兄弟。”
这个话题是绕不开了。“女人怎么了?我没有,我也不需要。”破左耳回头直视树子的眼睛,或许错觉,竟然有愤怒在他眸底钻出。
愤怒顿时湮灭,换上自豪。“谁都有第一次,这是男人的必经之路,也是成为男人的第一步。”树子给了他结实的一拳。“老大是过来人,保证你会上瘾。别怕,有什么好担心的,那是软乎乎的女人,不是锋利的刀剑,更不是会咬人致命的蛇蝎。”
项圈在他脑袋里盘踞,无余地琢磨其他事,旋即树子误读了他的表情。“实在不行,老大就行行好,手把手教你如何?”嘲笑在空旷之地上爆炸,震耳欲聋。
站起来躲开无聊的话题,他独自向前方抽绿的矮树走去。、
“破左耳!”树子大喊。
“田老头病了,这时候去红房子不好。”他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搪塞,何况这本就是事实,抛弃同伴不是勇士所为。且就女人而言,他并没有树子热衷,红房子也不是他的目的地。田老头常说的树子脸皮很薄,轻轻一刮就破,况且他也不想败坏树子的兴致。
“正因为这样,才是最好时间。你不必理睬那个糟老头,整天就知道使唤你,你又不是他的奴隶。糟老头不在,你玩起来才不会碍手碍脚。”树子一脸淫笑。“而且,最近,来了好几个新人,虽然不细皮嫩肉,但好在年龄与我们都差不多哦。”
“没义气。”他实话实说,胸下的厌烦越来越炙热。“除了酒,田老头最喜欢的只有女人。”实在没有更好的借口,只好出卖田老头了。
“什么!义气?”树子一脸惊愕,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尖声质问他。“玩父子情深,破左耳你这个蠢货,你不会当真了吧!你怎么知道那糟老头不会又骗你?”说罢,鼻孔射出了两道冷气。“野人就是无知,别人随便一忽悠,就把人拐子当亲爹爹。”
腐叶下躲者窃听者,发出一阵窸窣声。
对于树子所言的红房子,他并不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这点无论如何是无法和树子说清楚的,毕竟树子才是大哥,在人族的经验比他多。“田老头确实病了。”他翻开腐叶,一只硕大的老鼠连忙窜出,头也不回逃命去,仿佛是嗅着了什么。
疾风冲了下来,不停刮墓的脸面。
“那老家伙就是个假爹,就算连本带息,现在你已经不欠他什么。”树子一边提着衣尾,一边继续怂恿道。“看看这些日子,他吃的肉喝的酒,哪一样,你少过他那一份。之前,不管你欠他什么,藏在木桶里的酒和肉足以还清了。那坏老头定是看你蠢,吃定你了,仗着一点小恩,就想勒索你一辈子。这老头,心眼贼坏。”
风刮得急切,沙子进了眼睛,回头望了一眼风中的兄弟,破左耳的视线有些模糊。
“别这样看我!”树子挥手阻断他的注视。“你老大我可不是小气的人,从来有恩必报,只是不能报个没完没了。而且,我作为小公子的人,就是小公子的眼睛,就有责任看管木屋里的一切。”马驹一本正经的模样,宛如使命在身,转而若无其事,歪嘴揶揄起他。“野人王,总不会和女人一样小心眼吧。”
女人的心眼小不小,破左耳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张开手指,任风从指缝里摩身而过。“你对项圈知道多少?”他挥去心中异样感觉,即刻转移了话题,心中的浓雾已经弥漫到身体的各处,迫切需要找到出口。否则,他将成为野林第一个被无知憋死之人。
“项圈?”树子楞了一会儿,旋即翻开了他的脖子,在领子里一阵乱搜。“你的项圈呢?”
“撕了。”他如实以告,只是省略了过程。“算了,我看你也不知道。”
“开什么玩笑?你老大可是伺候小公子的贴身伺奴,整个皮革店还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否则怎么当你老大?”树子推了他一把,尔后目光一沉,退后几步审视着他。“怎么突然对项圈有了兴致?野人王的好奇心也太奇怪了,该好奇的不好奇,整天就盯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较劲。说!你的项圈,到底怎么回事?”马驹的表情像是抓住了奴隶逃出木屋般。
他正要解释,却被树子抢了话。“我不管你瞒着大哥做了什么,那个小锁在吧?”
他只好点点头。
“锁在就好解决。”树子换上他熟悉的脸,露出了邪恶的笑容,“你,真的不去?以后可不要后悔哦。要是后悔,你绝不能怪老大没有照顾兄弟。”
“知道项圈怎么回事,你倒是快说啊,好让我长长见识。”他迫不及待想了解关于项圈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