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翁张稍不服气道:“李定,我两个真是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但散道词章,不为稀罕,且各联几句,看我们渔樵攀话何如?”
李定闻言:“哦,张兄言之最妙,请兄先吟。”
“舟停绿水烟波内,家住深山旷野中。
偏爱溪桥春水涨,最怜岩岫晓云蒙。
龙门鲜鲤时烹煮,虫蛀干柴日燎烘。
钓网多般堪赡老,担绳二事可容终。
小舟仰卧观飞雁,草径斜-听唳鸿。
口舌场中无我分,是非海内少吾踪。
溪边挂晒缯如锦,石上重磨斧似锋。
秋月晖晖常独钓,春山寂寂没人逢。
鱼多换酒同妻饮,柴剩沽壶共子丛。
自唱自斟随放荡,长歌长叹任颠风。
呼兄唤弟邀船伙,挈友携朋聚野翁。
行令猜拳频递盏,拆牌道字漫传钟。
烹虾煮蟹朝朝乐,炒鸭-鸡日日丰。
愚妇煎茶情散诞,山妻造饭意从容。
晓来举杖淘轻浪,日出担柴过大冲。
雨后披蓑擒活鲤,风前弄斧伐枯松。
潜踪避世妆痴蠢,隐姓埋名作哑聋。”
张稍道:“李兄,我才僭先起句,今到我兄,也先起一联,小弟亦当续之。”
“风月佯狂山野汉,江湖寄傲老余丁。
清闲有分随潇洒,口舌无闻喜太平。
月夜身眠茅屋稳,天昏体盖箬蓑轻。
忘情结识松梅友,乐意相交鸥鹭盟。
名利心头无算计,干戈耳畔不闻声。
随时一酌香醪酒,度日三餐野菜羹。
两束柴薪为活计,一竿钓线是营生。
闲呼稚子磨钢斧,静唤憨儿补旧缯。
春到爱观杨柳绿,时融喜看荻芦青。
夏天避暑修新竹,六月乘凉摘嫩菱。
霜降鸡肥常日宰,重阳蟹壮及时烹。
冬来日上还沉睡,数九天高自不蒸。
八节山中随放性,四时湖里任陶情。
采薪自有仙家兴,垂钓全无世俗形。
门外野花香艳艳,船头绿水浪平平。
身安不说三公位,性定强如十里城。
十里城高防阃令,三公位显听宣声。
乐山乐水真是罕,谢天谢地谢神明。”
他二人既各道词章,又相联诗句,行到那分路去处,躬身作别。
张稍道:“李兄呵,途中保重!上山仔细看虎。假若有些凶险,正是明日街头少故人!”
李定闻言,大怒道:“你这厮惫懒!好朋友也替得生死,你怎么咒我?我若遇虎遭害,你必遇浪翻江!”
张稍道:“我永世也不得翻江。”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怎么就保得无事?”
张稍回道:“李兄,你虽这等说,你还没捉摸;不若我的生意有捉摸,定不遭此等事。”
“哼!你那水面上营生,极凶极险,隐隐暗暗,有甚么捉摸?”
“想知道?”张稍指了指李定的酒壶,后者微微犹豫便递了过去,张稍接过当即扒开壶塞“咕嘟咕嘟”咽了两口才道:“说起来这长安城里,西门街上,有一个卖卦的先生。我每日送他一尾金色鲤,他就与我袖传一课,依方位,百下百着。今日我又去买卦,他教我在泾河湾头东边下网,西岸抛钓,定获满载鱼虾而归。明日上城来,卖钱沽酒,再与老兄相叙。”二人从此叙别。
这正是路上说话,草里有人。原来这泾河水府有一个巡水的夜叉,听见了百下百着之言,急转水晶宫,慌忙报与龙王道:
“祸事了!祸事了!”
龙王问:“有甚祸事?”
“臣巡水去到河边,只听得两个渔樵攀话。相别时,言语甚是利害。那渔翁说:长安城里西门街上,有个卖卦先生,算得最准。他每日送他鲤鱼一尾,他就袖传一课,教他百下百着。若依此等算准,却不将水族尽情打了?何以壮观水府,何以跃浪翻波辅助大王威力?”
龙王挺后甚怒,急提了剑就要上长安城,诛灭这卖卦的。旁边闪过龙子龙孙、虾臣蟹士、鲥军师鳜少卿鲤太宰,一齐启奏道:“大王且息怒。常言道,过耳之言,不可听信。大王此去,必有云从,必有雨助,恐惊了长安黎庶,上天见责。大王隐显莫测,变化无方,但只变一秀士,到长安城内,访问一番。果有此辈,容加诛灭不迟;若无此辈,可不是妄害他人也?”
龙王依奏,遂弃宝剑,也不兴云雨,出岸上,摇身一变,变作一个白衣秀士,真个丰姿英伟,耸壑昂霄。步履端祥,循规蹈矩。语言遵孔孟,礼貌体周文。身穿玉色罗服,头戴逍遥一字巾。上路来拽开云步,径到长安城西门大街上。只见一簇人,挤挤杂杂,闹闹哄哄,内有高谈阔论的道:“属龙的本命,属虎的相冲。寅辰巳亥,虽称合局,但只怕的是日犯岁君。”
龙王闻言,情知是那卖卜之处,走上前,分开众人,望里观看。
只见:四壁珠玑,满堂绮绣。
宝鸭香无断,磁瓶水恁清。
两边罗列王维画,座上高悬鬼谷形。
端溪砚,金烟墨,相衬着霜毫大笔;
火珠林,郭璞数,谨对了台政新经。
六爻熟谙,八卦精通。
能知天地理,善晓鬼神情。
一子午安排定,满腹星辰布列清。
真个那未来事,过去事,观如月镜;
几家兴,几家败,鉴若神明。
知凶定吉,断死言生。
开谈风雨迅,下笔鬼神惊。
招牌有字书名姓,神课先生袁守诚。
此人是谁?原来是当朝钦天监台正先生袁天罡的叔父,袁守诚是也。
那先生果然相貌稀奇,仪容秀丽,名扬大国,术冠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