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拂然不悦道:“周瑜,未免太贪心太过分!”
“我堂堂大唐,不是他东吴的附庸国,更无需看他周瑜眼色。”
“哀家革去杜预军权、功名,乃是处罚臣子。”
“但我大唐要体面、要尊严、要国威。”
“若因周瑜兵临城下,我大唐就要杀杜预,献上人头,以后我大唐还有何尊严体统?”
“这···”
范相一时语塞,给李泌使眼色。
李泌微笑出列,款款道:“母后息怒。想必是范相有所误会。其实,我与那周瑜也有极深交情。他对我说,东吴与大唐世代交好,并无纠葛旧恨,也不敢轻易与大唐为敌。只是杜预此人,曾周游列国,羞辱吴主孙权,戏耍周瑜,令吴国深恨之。”
“方今,吴国出兵,参与五国围攻大唐,也不过是针对杜预个人。”
“只要杜预一死,吴国即刻退兵。不光如此,周瑜还向我保证,他可说服蜀主刘禅、汉相曹操、齐帝,也马上一同退兵。五国重修旧好,抵抗蒙元,仍以大唐为尊。”
这话,听起来顺耳多了,太后虽然不置可否,但也不再反对。
毕竟,要大唐在东吴兵临城下威胁下,处死杜预,有伤国威,可若没有这威胁之意,只是赐杜预一死,便可弥消大祸,对任何统治者都有很大吸引力。
林如海没忍住,出列道:“太后,可朝廷已经下令,将杜预贬为庶人,永不叙用。五国依旧不依不饶,苦苦相逼···”
李泌冷笑道:“因吴国周瑜要的,是杜预的人头!而不是革职。革职还可以起复,人死却不能复生。”
他语气一缓,一脸悲怆、悲天悯人道:“林阁老,我知道杜预是你女婿,视如己出。我也知道,杜预为朝廷收复河南河北,有功无罪,但如今列强入侵、国难当头,大唐经历安史之乱,元气大伤,一时间无力抵抗列强,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能退敌吗?”
“你,你··”
林如海悲愤交加,但一时间却是没有更好之策。
李泌冷笑一声,负手而立,悠然道:“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林如海怒道:“谁说的?”
李泌笑了笑,悠然道:“朝廷养士百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林如海怒道:“谁的混账话?”
李泌又吟诵道:“苟利天下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
林如海浑身冰冷。
他已经猜到答案。
李泌狡黠道:“不错。这都是你那有出息的宝贝女婿,杜预自己说的!”
“这些话,使得他名声大振,天下仰望!”
“圣人之道,立功立德立言。”
林如海愕然。
他想不到,李泌对杜预研究这么深,这么透。
李泌义正辞严道:“舍一人,而保全天下,此为大义。舍生命,而成全万民,此为大仁。杜预既然以读书人楷模自居,既然说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还说朝廷养士百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那如今就是他证明自己、非道学先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时候了。”
李泌奸笑道:“本王这也是成全杜预一颗大仁大义、侠之大者、国之大者的拳拳之心。”
“如何?若杜预不肯就死,舍生取义,那他之前说的,便是欺君之罪,虚伪之言,当受君子之诛!”
李泌节节紧逼:“若杜预真的舍生取义,朝廷国难当头,就更应该牺牲自己,仗义死节,为国家一死。”
他悠然一挥手,道:“待得朝廷度过这难关,国力强盛,兵强马壮,本王发誓,将为他重塑金身,建立祠堂,隆重祭祀,并将他安放在大唐凌烟阁之中!让他的功绩、牺牲,为大唐千秋万代所牢记,生生世世所祭奠!”
林如海无语。
李泌的唇舌之力,好强。
连诡辩如林如海,都无法反驳。
因李泌处处都在引用杜预的名言,朝廷养士百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之类,若杜预不肯为朝廷献身、自杀,那就是不忠不孝,过去说的都是伪善之言,朝廷甚至要【君子之诛】。
反正朝廷掌握话语权,杜预左右都是死。
怎么办?
太后看到林如海无话可说,微微一笑,幽幽道:“哀家,其实也是爱才之心。之前说什么让杜预革职,永不叙用,只是糊弄五国联军的托辞。让他隐藏锋芒,躲避风口浪尖,等五国退兵,风平浪静,再行启用。反正朝廷用不用人都是一念之间,有的是办法。”
“可惜,五国列强,不肯放过他,苦苦相逼。”
“哀家孤儿寡母,接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烂摊子。”
“如今,哀家也没有办法,只能二选一。”
“要么,杜预自杀,要么,大唐覆灭。”
“林爱卿,哀家岂能不知,杜预乃是无双国士?乃是我大唐中兴希望?”
“他一死,我大唐只怕前途黯淡,再无崛起之日。”
“但若他不死,我大唐连今日灾厄都过不去。”
“哀家,将这件难题交给你,你来判断,该如何行事?哀家无有不从。”
太后目光炯炯,盯着林如海。
林如海如坐针毡,暗骂老狐狸。
杜预是我女婿,我做老丈人的能说什么?
我若是说大唐该死就死,你们能放过我?
到时候,无非是他与杜预一起死。
林如海却不愧是林如海。
他一拍脑门:“臣怎么听说,前线虽然革去杜预职务,但因曹操、孙膑突然偷袭,五十万大军重重围困,杜预依旧在前线浴血奋战?”
“朝廷,还是再等一等消息。”
“万一,臣只是说万一,杜预要是能赢呢?”
赢,这个字宣之于口,整个朝廷大殿之上,顿时鸦雀无声。
太后、李泌、范相、群臣··
脸色古怪,诡秘无比。
突然,李泌噗嗤一笑。
“哈哈哈···”
范相也捧腹大笑:“哈哈哈!”
群臣一起大笑。
大殿的房梁上,灰尘都被震得簌簌而下。
太后脸上也浮现出洞察人心的笑意:“林爱卿,你要拖延时日,为女婿争取时间,也该换个好点的借口?曹操乃大汉军神,孙膑乃兵家计圣,两国蓄谋已久、骤然偷袭,五十万大军包围我军十万,你觉得杜预还有赢的希望?”
李泌笑得喘不上气:“林大人,林阁老,您可真看得起自己这宝贝女婿啊?杜预号称大唐诗仙,但不是真神仙!就算是真神仙下凡,他那刚刚组建的十万唐军,大部分都是放下锄头的农民,怎么打得过曹操的虎豹骑?齐国的齐技击呢?”
林如海还是不死心:“可杜预每次都濒临绝境,向死而生,万一能赢呢?”
“没有万一!”
李泌不耐烦道:“林如海,你不要袒护你女婿,不识抬举,不然连你也···”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空中一份圣笺战报,凌空虚渡而来。
圣笺上,是边关守将的音讯。
“急报!”
“河北战报!”
“杜预带领唐军十万,与汉齐两国河北交战。内有详情!”
林如海激动道:“真的是河北战报?太后,杜预正在帅军,与汉齐入侵军战斗啊。”
“河北战报?哼,这更不妙了。”
李泌脸色阴沉,对太后道:“只怕,是杜预狗急跳墙、困兽犹斗,殊死一搏,结果大败亏输了?他死了不要紧,但大唐十万军队,也因他一起被曹操、孙膑消灭,才是我大唐最大的损失。这下我大唐连与大汉、东齐谈判的筹码都没了。”
范相也添油加醋、进谗言道:“杜预实属该死至极、罪该万死。他不光不自杀,以谢天下,甚至还铤而走险,带着大唐军与汉齐两国/军队交战?”
太后也脸色阴沉如铁。
她的如意算盘,肯定是出卖杜预。
杜预尾大不掉,正好借助这次列强入侵、要求的机会,名正言顺将他除掉,也好平息民愤、转移矛盾——可不是我王姪要杀他,是列强要杀他。
杜预应该死,但那十万唐军,可不能死。
太后清除掉唐军中杜预的人,还要安插自己人,还要依靠着十万人来抵御蒙元进攻、汉齐觊觎呢。
可杜预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他非但不自杀,甚至奋起反抗,带着唐军反抗列强入侵?
太后愤然站起,口不择言,怒道:“不像话、杜预实在太不像话了!”
“他一匹夫,自尽以谢天下,便可平息各国愤怒,避免战火连绵,这很难吗?”
“他为何不自杀?”
“此人实在太过自私!太自利了!”
大殿之中,人人石化。
除了李泌、范相,便是平素觉得杜预风头太盛的臣子,也各个愕然听着太后骤然失态、大放厥词。
太后老谋深算,平时很少看到她如此失态吐真言。
这场面,也算蔚为壮观。
一国太后,在金銮殿大骂自己前线浴血奋战臣子,为何不自杀以谢天下?献上人头以平息仇国愤怒?
而这臣子,是抵御敌国入侵、被人不宣而战、卑鄙偷袭、还在率领军队英勇抵抗。
这画风,让最反对杜预的大臣都有点受不了。
林如海早已懒得说话,呵呵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