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毓秀】
鬼魂如何惊扰人类,会体现她死去的方式以及生前的执念。
所以,你对我的怀疑大概很早就开始了吧。不应该对你撒谎的,你毕竟是这一届最优秀的学生。
我的父母、祖辈,往上数五代都从事驱鬼的行业,据说我的太祖爷爷为乾隆皇帝工作过。但是到我这一代,随着结合科技的捉鬼技巧和系统化的培训,我们家所恪守的那种代代流传、永不外泄的手工艺人式的超自然修行已经衰落了。独生子女政策下,我成为了我家唯一的希望;可惜我的悟性甚至不如毫无传承的普通人。现代医学已经证明了,与超自然存在交涉的能力并不纯粹由基因决定,更像是音乐天分:也许可以传承给下一代,也许会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抱错了孩子。
我就是那个被怀疑抱错了的孩子。
从我爷爷开始他们就这么念叨,念叨到家底也没了,青花瓷也卖光了,手艺也失传了。但是我的太爷爷毕竟为乾隆皇帝工作过,我还是要上一个配得上他的学校。
现在大概是没有了,但当时候“神童热”正盛,各个大学都开设了少年班,特招偏科神童,东南大学也不例外。一边想保住最后的面子,一边想借传统文化来为学校背书,一拍即合,几瓶茅台酒,一幅捐给学校的字画,我的高考提前结束了。登记册上,我被称为“具有罕见的通灵天赋与无与伦比的镇压灵体的能力”,尽管我实际上连个法阵都画不圆。
在我接到的录取通知书里,夹着一封更小的信和一枚钥匙:
“亲爱的郑毓秀女士:
东南大学有一个特殊而悠久的传统:一位事业有成的校友为我们捐献了一栋宿舍楼,应她的要求,33号宿舍为全校唯一的单人宿舍,只接受综合素质最为优秀的学生申请。我们非常荣幸地通知您,您的申请已经通过,本年度33号宿舍将供您使用。”
我觉得很奇怪。在这之前我从未听说过东南大学有这个传统,但我的父母都很高兴,于是我也很高兴,决定预先动身去参观校园。
然后我就死了。
其实按照你上次给我讲你恋爱的样子,我应该这么说的。
但我不会对你这么说,你是第一个让我想要把这件事全部说出来的人……在这之前,我宁可说一百个拙劣的谎言证明自己是笨蛋中的笨蛋,也不想把实情完完整整地描述。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极其炎热的六月份,炎热到什么程度呢?尽管学校附近已经传出了好几起入室盗窃、甚至是强jian未遂的事件,学校也屡屡通告学生晚上一定要关好门窗,大家依然敞开着窗户,想要缓解这份反常的燥热。
人人都在听广播里的犯罪新闻,人人都说着害怕,人人都不相信自己会成为那个不幸的人。
这是最适合怪谈发生的六月份。我孤身一人北下,来寻找我的新住处。
找到东南大学校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七点钟了,天刚刚黑下来,校门口的灯从下往上照,活人都能照成死人相。
我战战兢兢地问门卫大爷:“33号女子宿舍在哪里啊?”
门卫大爷看鬼似的看了我半响,说:“右拐再右拐,然后一直向前走,那栋贴着白绿相间马赛克砖的高楼的第三层。”
我没有意识到,这种指路模式非常熟悉,我上一次看到它的时候还是在《彼得潘》里。右拐再右拐,然后一直向前,像是某种用脚步丈量的咒语,能走到的地方绝不会在地图上存在。
……这么说话,会让你感觉奇怪吗?其实啊,如果不去学习捉鬼的话,我也许会去写小说的。最无聊、最磨磨唧唧、只有情爱和爱情的小说。那种小说里才有我所期待的某种幽微而绝对的描述,也只有把我自己浸在那种文字里,我才能完全地回忆起我一直在逃避的,那天晚上我所见的一切。
我以为我已经快忘掉那种文字要怎么诉说了,我身边没有一个人喜欢我这么说话,无论是我死之前还是之后。我也刻意地改掉我这种说话方式,我已经改了那么久,久到我自己都快忘掉自己以前是怎么说话的了。但和你一起住了这么两天,那些无聊的磨磨唧唧的除了烦人什么都没有的话全都回来了。我感觉我就像一个烧开了的热水壶,忍不住要向外喷些什么,因为心里一直在沸腾,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啊,有些泡不得不破,有些话不得不说。
我想过很多次,要是我们是同一届就好了。要是我们是一个班就好了。这样虽然我们不会遇到彼此,至少你不会有进来的机会。它每四年只需要一个人,你会沮丧地骂两句那个所谓的神童,然后走出东南大学,去当一个公务员,累个半死,再也不想回来。再也不会回来。
你看,我多矛盾啊,明明只有你进了这间宿舍我才能遇见你,遇见你以后,我却希望我们最好永远不要相见。
因为你一旦进来,永远不可能走出去了。
别急,我慢慢说,你慢慢听。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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