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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尸倒卧在案上,干涸眼窝碎裂石化,寘满膏泥与污垢,无精打采地瞪着我。由小腹开始,一直蔓延到股沟的皮肉被啃食殆尽,远远看去就像穿着一件羊毛直筒衫,显得既怪异又滑稽。我记起恶魇中的他,微胖的身躯,神采飞扬的表情,心头不免划过一丝哀伤。

二世是个乐观的人,尽管身心遭受纳粹迫害,但他并不讨厌德国平民。在恶魇中我无法感知时间存在,细细回想似乎过了很久。与他像老友般交谈,掐指算来不下四、五十次。正因我严格按照叮嘱任其发展,没有过多介入自我,所以彼此间说过什么,从不曾刻意记录。原来在虚幻的空间里,与不存在的人长期相处,也会为之动容,并产生出诚挚的情感。

望着它这副惨状,我的双眼渐渐发红,扑哧哧掉下泪来。顺着朽烂的大衣,我翻出他最爱的骆驼烟,含嘴点燃楔入其口,双手合十默默颂祷起来。

“二世老友,安息吧。尽管我深知你不会认识眼前这张女人脸,但我的确就是Wiedeman,或者说曾是魏特曼的一部分啊。只是没料到,我们竟会在这种境遇下见面。”

“魏特曼?”魂镰打了个激灵,一把拧住我胳臂,叫道:“这个名字是谁?你到底遗漏了多少内容没告诉我们?醉蝶花,这是严肃的事,将你知道的再完整叙述一遍!”

“我怎知他是谁?多半就是被附足的德国佬,松开!”我一把挣脱他禁锢的手,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叫道:“你们这些混蛋,只知道向我不停索要,何曾将我当人看待?为了你们的鸿图大志,无数英雄豪杰倒在血泊之中!你们体验过骁鸷之痛么?”

“好了,完美丈夫,大家也是因为焦虑难安才丧失耐心,你有什么委屈就吐出来吧。”拳王将我拢在怀中安抚道:“这些话,吕库古小姐过去也同样哭诉过,我能理解。”

“这次与72年雾龙牙岛事件全然不同,那件往事历时十小时,我是积极的参与者,所以能记住全部。而这次沉眠,有差不多几年的时间跨度,个中发生过许多事,但基本过着单调枯燥的生活。假若我问你们,上个月的此时此刻你在干嘛?你到过哪里?你又与谁交谈过?有人记得吗?这不是强人所难又是什么?”我为干尸整理着凌乱的毛发,叹道:“我是回想起与二世往日的生活片段,触景生情才从记忆的漏斗中想起魏特曼这个人名。”

“确实如此,没有谁能够像一部电脑,完整记录下每分每秒,醉蝶花所承受的压力,足以令她崩溃。”康斯坦丁端起一副慈悲作态,正想上前安慰,突然像只蝈蝈凌空跳开,返身飞速启开底屉房破门。与此同时,一颗蓬乱的脑袋伸了进来,她是女兵!

“你们三个,赶紧出来助战!”小樱桃来不及详说,带着波以耳等人冲出门去,各自找寻掩体开始点射,一时间廊道内枪林弹雨,四下刀光剑影,满耳充斥着哀鸿与惨叫。莉莉丝们扛起担架,逃命般地涌入办公室,迅速将桌椅垒作一堆堵住门,然后举起步枪轮射,以此接应前方的人马撤退。眼前烟尘蔽天,空气中滚卷着呛人的火药气味。

“终于还是没能挡住。”尤比西奥长叹一声,手忙脚乱拆开几只大包,将各种特制雷、尖椒玻璃泡分发一空,示意众女边打边退,撤往墓穴坑道,自己与拳王顶替了她们的位置。

远处亮起几蓬原子弹爆炸般的炫目白光,将整条回廊照得一片惨白,佣兵带着海神樱桃等人飞也似翻进垒墙,喝令众人不要自由射击,待到来敌靠近再齐齐开火。

“研究歪门邪道你们是行家,但打硬仗这种事得听我的。”波以耳点起一支雪茄,冷笑道:“我再说一遍,这只东西无法杀死,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削弱它重创它,只有那样老妖才会退走,它需要找地方复苏。但是很快,它又会卷土重来。能拖多久取决于八只包的弹药存量,一旦耗尽就只能肉搏,所以留给你们寻求对策的时间,所剩无几!”

佣兵话音刚落,极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啸叫,在耀目白光衬托下,库室前出现了一条阴森的怪影。众人口耳相传的野兽,终于露出了它庐山真面目,那是一头比起大长老还高出半截的老妖,几乎将逼仄过廊填得满满,其外貌酷似一副行走的骷髅,虽浑身遍布牙黄骨质,却又显得十分健壮,杂七杂八粗硕的骨头相互扭结,居然有着肌肉般的线条。

野兽手抓两颗池边腐尸的脑袋,将它们当作探测器高举过身,正在一间间破屋搜寻着目标。此物有手有脚,唯独没长脑袋,却在断颈处盘生出五朵藤蔓般卷曲的角,在流窜阴风吹拂下,时而张扬时而收紧,显得既妖娆又怪诞。不久后,它注意到巷尾断梯口传来一阵阵夜莺般的口哨,不由气得忘乎所以,甩开大步如黑色流星飞奔而至。

“很好,它中计了!”波以耳的大手迟迟没有放下,看得人不由将心吊到嗓子眼,我几乎快要喊出天籁之音时,那物已半个身子撞进破门。这时佣兵才将手一挥大叫开火,几十条各种型号的长短步枪于四面八方喷出烈焰,吞天蔽日的铁莲子同时扑向门腔,在老妖身上各处开花,愣是将其轰出去七八米,四仰八叉摔在水门汀上,半晌爬不起来。

不得不说佣兵手中的这把魔改撕布机实在是猛,他几乎不瞄准,只是按着一个方向疯狂射击,眨眼间野兽那妖娆的藤蔓硬角就被撕碎大半,他打空一个弹鼓,立即拔出手枪补射,将老妖抓在手中的一颗腐尸脑袋轰成碎片。奥莱莉与康斯坦丁趁胜追击,嚎叫着挥舞长剑榔头斩劈其修长四肢,此物再也招架不住,丢下满地碎皮骨渣逃之夭夭。

“妹妹,你别怕,它也不过尔尔。当初我被你俩修理得胆战心惊,但在不停挨打中逐渐克服了恐惧,那会是一个过程,熬过去就适应了。”布雷德利见我缩在角落,不由上前宽慰。

“我没在怕,而是被它气得发抖,放着迫害自己的尘民高层不报复,却不停追杀无辜的我们,得不了逞它反倒勃然大怒起来,还有天理吗?”我恨得柳眉倒竖,故意盯着勿忘我叫道:“其恶劣程度,简直比起这个涂烟熏妆的坏胚子更可恨!”

“说什么哪,没大没小的,你找抽是不是?”紫眼狐狸一听不干了,立即抡着胳臂窜将上来,刚想拔出破叉子扎人,手却停在半空,她冲着佣兵嗷嗷怪叫起来:“你不是说击退后,它需要一段复原时间吗?这才不到五秒,怎又狂突而来?我看你小子尽在吹牛!”

“这不可能,我计算过时间,最短三分钟,最慢八分钟!”波以耳听着远处野兽的惨叫,迅速换上一个弹鼓,高高跃上办公桌,咬牙切齿道:“尽管来吧,见一回杀一回。”

“等等,先别开枪!”猛听得廊道外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尤比西奥忙按下他的枪膛,双目如炬窥视起来,时隔数秒他迎出门去,欢喜道:“是自己人!这群不听劝的还是进来了!”

果不其然,很快破门前现出了范胖的肥头,跟在其身后的是张生面孔,那是一位与奥莱莉差不多岁数的圣维塔莱。此人生的天庭饱满,威风凛凛,狡诈中带着一股张狂。

“大美女夜奔者,咱们终于见面了,哦,还有这位,女性的泅水之星,幸会,我就是这次骷髅暗礁的统带。”此人全不见生,就像逢见老友般与她们打着招呼。同时让尤比西奥给他介绍屋内环伺的一众莉莉丝们,双眼却骨碌碌在我身上打转。他与在场所有的女性都握了握手,唯独将我撇在一边不闻不问,对此我感到尴尬,只得主动向他伸出象征友谊的手。

“你好,我是醉蝶花。如你所见,我和天竺菊目前都还活着,只是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这?”他像看见怪物般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嘴里喃喃自语。魂镰趁机贴耳上去,俩人密语了几句,他方才松弛下来,换了种口吻笑道:“幸会,你们没出事就是最大的胜利。”

“我们通过喊,通过切轨,不断告诫你们别误闯进来,你干嘛还要赴险?”勿忘我将手一摊,道:“不过也好,这票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彼此间仇视的人占据了大半,心心念着要杀我的也不少,老娘带得实在太痛苦,现在解脱了,物归原主吧。”

“大家隔着水池,仅仅只说了半分钟,能交换出什么讯息?另外在追击中我们也有了其他发现,所以必须得有人进来亲眼看过实际情况,才能揉捏在一块想出对策。”他瞥见案几上摆着的干尸,挥起剑铳猛地斫下脑袋,说:“别给野兽留下任何头颅,它不仅能利用它弥补试听,还能通过它发出人语诱你上当。将你们收集到的信息以最简练方式告诉我。”

趁着他们正在核对,范胖避开怒目圆睁的大长老,悄然挪到身后,局促地摆弄着我的发丝。当被问起他干嘛也莽撞地跟来,死胖子哀伤地点起一支Weed,道:

“如果有一天,我被老艾问起,你的那些朋友呢?你从果核带走的几个前台呢?醉蝶花,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告诉他大家全死了,唯独我临阵脱逃才活了下来么?所有的兰开斯特都在这里,我怎能缺席?那种活着比死去更痛苦。既然我们在魔窟中相识,也要在魔窟中败亡,祭奠这个多灾多难的世纪末,祭奠我们的青春,天下再找不出比这更浪漫的事了。”

“说什么哪!你随我进来光是为了自杀么?少在这里宣扬不切实际的悲观情绪!”圣维塔莱领队耳听八方,当闻见范胖的低声抱怨,不由怒骂道:“我还有未竟的人生路要走,哪个告诉你这是自寻死路?赶紧给我去找,既然上面有,那么底下也一定会有!”

范胖这才如梦初醒,他问众人是否在附近见过一个罗马字Ⅱ的图标,番茄举了举手,她说在烟窑附近的断梯口见过。胖子回答已经发现了,但当听见断梯两字,方才记起我们的头顶也有半截石梯,于是翻出垒墙拧开头灯乱照,最终在混凝土糊层中找见了相同字符。

“这当然也是核对内容的一部分,还是由我来说明吧,其实是这样的。”领队摆摆手,示意众人肃静,跳上办公桌为自己点起一支变色龙,陷入了沉思之中。

几分钟前,镇暴先遣队在烟窑同野兽正在展开一场艰苦的追逐战,他们不断将搜索范围内的发现,通过哨子传达给逗留在水池前的重机枪班组。得到反馈后不久,金牌管家发来一组讯息,那就是正在百花金坛打扫战场的小老汉,当听闻罗睺星阵封杀一切奇技淫巧,唯独音窐类偏自然的妖法大行其道后,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他过去曾临时揉捏过一套复合战雷术,自我取名叫赫彼奈战吼,利用它对付巨妖尤其适用,不妨可借鉴原理尝试一下。

领队其人本就是实用主义者,任何对大局有利的建议都会采纳,更何况小老汉本就是经验丰富的战场老狐狸,他利用牺牲的两名队员尸体下套,再度重创了蛰伏起来的野兽。将老妖击走后,他们在烟窑断梯发现了罗马数字,于是退兵回撤,打算与上面的管家面对面沟通。

消极怠工的琴弦与拉多克,被留在盗洞下作为联络员,他俩见不必亲身赴险,显得尤为卖力干劲十足,所以当瞧见圣维塔莱们疲惫地走回水池,便告知了图书馆的进展。为了加快速度,金牌管家们从道场外调集更多人马下来清场,他们在架起爬梯绳圈的过程中,无意间在壁炉背面发现了数字石砖III。双方对照下来,断梯正是链接上方的走道,于是,这个数字不再存有悬念,它的含义就是楼层。

由着这个意外,郁金香们爬进壁炉炉道,发现了一间被彻底封死的密室,在这有限的空间里,横倒着一具被藤蔓穿孔的男尸,其高度腐烂几乎与菌菇融为一体,就现场残留的药片来看,此人或许死于心肌梗塞,然翻遍全身没找到证件,只在脖子上发现一个饰品。

“就是这件东西,上面无人认识,所以管家让我转交给你。”琴弦抖开布包,内里揣着一块拳头大小的动物骸骨,圣维塔莱只是扫过一眼,便凑近嘴唇去吹,顿时一种极为恐怖的怪音响起,听得在场所有人毛骨悚然,久久回荡在水池上方,绕梁有余。

“这叫做阿兹特克骨笛,专用于抚平愤怒的亡灵,指引它们去往宁和静谧的冥界。说白了,药片男就是盗墓贼之一,他们打地钻前,就知道这是一座凶墓,并闹着厉鬼。”领队漫不经心地将其挂上脖子,叹道:“难怪那只老妖下了地陷后,却停在原地没动静,它一定是本能地感触到巨大威胁,正有些犹豫不决。不过,它最终一定会选择铤而走险。”

“你觉得,月影提到的宿舍,暗藏着危险么,侄子?”追击者不由浑身一凛,问:“那现在该怎么应付?”

“真是要命,又被她瞪了两眼。”哪知领队撑了个懒腰,双眼变得迷离起来。

“谁?那老妖又窜回来了?这么快?它藏在哪?你怎么看出它是只母的?”众人一听,刚放下的心又被吊到嗓子眼,纷纷举起步枪,漫无目的地瞄着水池各处衰草丛。

“嗐,我说的是那个金发妞,看你们这幅草木皆兵的鬼样,真是笑死人了。”领队按下追击者的胳臂,自言自语起来:“只是扎起马尾的那一瞬,实在是与几十年前的她太像了。”

那应该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他与某人坐在路虎引擎盖上,正热切地谈论着什么,至于内容,领队已完全想不起来。他只记得那一截优美的白皙脖颈,以及坦露在毛衣外的半个肩头,正被长发不断拂过,伴随夜风飘来的阵阵青草香味。啊,那个年代,真是美好。

“这种境遇下去想这些,合适吗?而且发色也不对,她哪里像了?我看你呀,定是被魅者迷了心窍,你第一眼撞见就喜欢上了她,只是不愿承认,对不对?”副手对此哭笑不得,狠狠捶了他一拳,叫道:“可你别忘了,对她而言,你是杀了黑暗缪斯的罪魁祸首!醒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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