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本在一线间。
胡族一统非容易。
是得好好琢磨一下国号。
米里赤道:古传我胡族乃轩辕黄帝之后,黄帝土德,不如改国号“土胡”。
古力格嚷嚷道:土胡?怎不称黄胡?古戈跟着起哄:可称轩辕胡!乌突噜道:漠北有乌海黑水,不如称乌胡!扎尔贺道:真是麻烦,就称“胡”不就完了!
众人吵吵个没完。
呼斯猲摇摇头,笑道:国号先不忙,古力马驻马秃月国,终是心腹大患,不可小觑!
米里赤一笑:大单于勿忧!古力马大势已去,区区秃月国,右贤王一鼓可下!卢骨比道:米里赤之言是也!曷尔沐兵临秃月诸城,可保无虞。
呼斯猲点点头,面色互转黯然,部众俱是一惊。忽听他叹道:此番两国交兵,我东胡险胜,多少勇士殒命疆场!父失其子,妻失其夫,子失其父,怎不令人悲痛!
诸王诸将恻然。
呼斯猲又道:只因古力马恃强犯境,又有多少西胡将士阵亡!他们本与我等同种同宗,家中也有父母妻子,我心实怜之!
一席话说的连西胡降将也唏嘘不已。这个大单于境界大不同!一定是天神赐予所有胡人的!
呼斯猲先令抚恤亡魂家眷,接着论功行赏。
先封索尔图、萨尔苏、达鲁斯三降将为王,三将已知都廷、森忽封王,因此甚是期待,此时如愿以偿,大喜谢恩。卢骨比、曷尔沐等诸王皆有益封,米里赤及古力格等大将也都成了酋长。从征士卒皆赐牛羊马匹。
只是刚刚遭逢大战,国用空虚,若有不敷,先行虚赏,容后补给。呃,就是先打个白条……不过部下坚信,呼斯猲从不食言,顿时上下欢悦,无有不服,山呼大单于,久久不息。
呼斯猲忽道:怎不见自次王?
他想起了凌霄将军,心中感叹不已。
此人与众不同,过往赐予他牛马金银,甚至赐他美女,皆坚辞不受。连他那几个南朝旧部,都另娶胡族姑娘,在草原上安定下来,唯有他却像个无根浮萍,总令呼斯猲有些不踏实。唉,该如何抚慰元勋之心?
众人这才想起这古怪老头儿,是也!今日论功行赏,如此大典,他本是范夫人城主将,此番又立大功,却连个人影也不见!群僚议论纷纷:谁知他到哪里去也,去问问他的部将或许知道……
张恕出班道:大单于,我或许知道自次王何在!
哦?速速寻他前来!呼斯猲喜上眉梢,甚是期待。
张恕出了衙署,飞马直奔范夫人祠。见殿前石柱上拴着一匹良驹,不由得一笑,大步进殿直奔神像身后。凌霄将军果然在此!只见他有些酒气,正席地而卧,听见有人来,连眼睛也懒得睁开。
扑通一声,张恕双膝跪倒,先磕了个头,轻声呼唤:爷爷!大单于有请!
凌霄翻了个身,言道:大势已定,又有何事!你只说我醉卧不醒便罢。
张恕一笑,便将今日如何如何热闹,大单于如何悲悯,又如何慷慨说了一通。说爷爷也该去看看,还编了句谎话:大单于说了,凌将军不来,今日便不散帐。
凌霄哼了一声,这才勉强起身。随张恕赶回将军衙署。
果然,大单于并诸王诸将皆在等候。呼斯猲见凌霄进来,立刻起身疾趋数步,搀着他落座。诸王诸将尽皆大惊,从未见过大单于如此,这怪老头儿尽享无上尊荣!
呼斯猲恭敬道:守则固若金汤,攻则无坚不摧,自次王之谓欤!天赐我自次王,实乃东胡之福也!自次王屡立奇功,当受上上赏!
大单于是人而当,诸王无不敬服。
凌霄道:老朽诸物不缺,大单于赐我几坛米酒罢了!
满堂皆笑。
米酒,那是故乡味道。
旧事难忘,一世伤痕!
呼斯猲暗叹一声,苦笑道:先赐奶酒百坛,米酒小事耳,呼斯猲差人置办!另赐美女十名,牛羊万头,马蹄金百枚,自次王万勿推辞!
古力格嘀咕道:他一老头儿要美女何用,还不如赐给古力格!
古戈笑道:你敢?小心你家悍妇割了你的家伙!
旁边诸将一阵窃笑。
凌霄果然坚辞,呼斯猲本就犯难,也是硬着头皮封赏。屡次赐他美女,本是另有深意。自次王举家遭难,子嗣断绝,倘能添个一男半女,或许……唉,他却一直不要!
失去!恐惧!失去的恐惧!从“有”到“无”,害怕再“无”,干脆不“有”!可怜这天大的英雄,也有心魔。
凌霄谢道:大单于美意,凌霄深知之!老朽垂垂老矣,莫要祸害他人。
自次王告辞而去。
卢骨比叹道:大单于且由他吧,这米酒非胡国之物,也不好置办呢。
呼斯猲垂目道:即刻差人到南朝!千坛万坛任他饮!
来呀,带俘虏!卢骨比对外喊了一声。
巴图诺首先被推了进来。虎死雄威在,昂然而立,倨傲不礼。
呼斯猲冷笑道:败军之将,也敢倨傲乎?
巴图诺只求速死,讥讽道:狐鼠居上座,白狼阶下囚,胜负各有命,宁死不低头!
这一言得罪了所有人。呵!这厮说他白狼倨傲,不向狐鼠低头。敢情今日堂上乃是一窝狐鼠!
呼斯猲大怒:推出去砍了!
巴图诺毫无惧色,扭头就往外走。
卢骨比赶忙劝道:大单于!此人乃西胡第一名将,为人耿介,人才难得!
嗯,我是吓唬吓唬他!谁想这厮还吓唬不住!呼斯猲喝令将他推回,问道:我与古力马高下如何?
临死之人,毫不避讳。巴图诺哼道:一路货色,不分高下!
哈,这话对古力马不甚尊敬呢,呼斯猲笑道:既然如此,古力马缘何大败!
巴图诺默然不应。唉,胜而骄,骄则败,夫复何言!
那我来告诉你!呼斯猲道:骄纵轻敌,目空一切,此其心败;多路分兵,各自为战,此其智败;不恤士卒,大军疲敝,此其仁败。
巴图诺无语,胜者为王,随你评点!不过,倒也有些道理……
呼斯猲忽然问道:我欲乘胜直取南朝,你意若何?
张恕心中一惊,呼斯猲竟说出这等话来,毫不避讳俺这异族之人!野心勃勃,其意昭昭!上次兵败朔方,他还不死心?
巴图诺悲从中来,仰天哀祷:全能的天神!怜我胡族多灾多难,切莫毁在呼斯猲手里!
此言发自肺腑,东西交兵,死伤无算,若再南征,万劫不复!以胡族之性命,全一人之野心。
唉!天也!我胡族何其不幸,呼斯猲不过是第二个古力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