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门客前脚走。
重臣亲信后脚来。
七条大汉扛着箱子,步履沉重,显然箱子不轻,颜矩不用打开看,便知是金银铜钱,稀奇用物。颜矩也不客气,叫赵舍诸人收入后堂。
颜矩不假思索,从怀中掏出一卷古卷,交与蒋昕,吩咐务必带与老大人。蒋昕显然常来常往,甚是熟络,也不客气,打开便看,卷首几个大字:老子说。
蒋昕笑嘻嘻说:哎呀颜叔,相爷老子、儿子、孙子都读过,您送他什么书啊!
颜矩斥道:不许胡说!
蒋昕吐吐舌头,赶忙点头,是了颜叔,小的该打!这个古卷,看这枯黄颜色,便知是珍本,无价之宝,颜叔放心,蒋昕一定带给相爷!
嗯,这还差不多,颜矩点点头,吩咐道:“相爷若问我近况,你就说我正读此书,于“月圆则缺、水满则溢”、“强者枯槁、枯槁易折”、“弱者柔韧、柔韧长存”之说甚有所悟,请相爷读之!”
难得一介草莽能有如此见识,分明有劝兄长急流勇退之意。
蒋昕挤眉弄眼耍个鬼把戏,嬉笑道:“小的记下了!”,颜矩看他不甚庄重,又让他重复一遍,听他说得一字不差,这才作罢。
还未等颜矩吩咐,蒋昕直呼肚饿,讨酒讨菜。颜矩在他头上轻拍一把,蒋昕白眼一番作奄奄待毙之状,直把群雄逗得大笑,这小子……
山中好酒好肉招待,自不在话下。蒋昕酒足饭饱,带着七位武士就要辞行,颜矩诚心挽留他山中小住,蒋昕却道正事要紧,并无片刻耽搁。
颜矩点点头,这位蒋昕做事靠谱,并不像表面那般嘻哈没正经……颜矩令人从偏房带出马休三人,还须当面交割清楚。
马休一见蒋昕,大为惊异:“兔崽子,是你!……”
老熟人!
蒋昕见了马休,也是一愣,抚掌大笑:“好你个逆贼也有今日!还敢不敢和我争玄玉姑娘!”
马休大怒:“量你个不成器的奴才,胆敢和你家公子爷争风……”,话到一半,马休惊觉不妥,当着李葑的面儿,如何能说这事儿……
李葑在一旁无声冷笑。
心如死灰。
……
那日在丽斯坊中,玄玉一袭白衣,一眼望去如云绕巫山、梨花带雨,更难得她巧手弄曲儿,仙音玄妙,招鸾引凤。马休正听得如痴如醉,忽有人破门而入,吓了他一大跳。来者正是蒋昕,还带着两个随从,那跟班奴才狗仗人势,好不威风:蒋爷在此,汝等快滚!
堂堂少侯爷,哪儿遇到过这等愣头青,马休勃然大怒:哪儿来的混账奴才,不识高低,不知死活!
那奴才过来就要动手,正好魏王幼子道成也在,道成伸手拦住,笑道:尔等休得鲁莽!大将军府马少侯爷在此!
自家父王失势,道成便搬出马侯爷吓人。
那奴才也是个浑毬,大喇喇道:量你个不成器的奴才,胆敢冒充侯爷!
就算你是什么狗屁大将军少侯爷的,又怎比得俺相府蒋爷!
马休被他气笑:本公子固然微末,这位少王爷帝室之胄,可比得了你家相爷?
更别提相府奴才,什么狗屁蒋爷!
蒋昕也是多喝了几杯,借着酒劲儿破口大骂:滚你奶奶的!敢冒充王爷将军,给我打!
马休、道成养尊处优,哪里是泼皮的对手,赶忙屁滚尿流逃走。后来差人打听清楚,那厮果然是相府红人,名唤蒋昕。有心报怨,奈何道成父王遭贬,家道正蹇,马休慑于爷爷威严,这寻花问柳的丑事,哪里敢声张!
只得强咽下这口恶气!
……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谁想却在匪巢!
惨也,今日落在蒋昕这厮手里,是了!那大奸臣金伯喜贵为丞相,这厮栖身相府,狗仗人势,胆大妄为,竟然勾结匪人,算计本公子!
待我回去,饶不了这狗奴才…….
李葑冰雪聪明,从他只言片语之中,早已洞悉一切,唉,只道他侯府英杰,其才可造,却原来生性纨绔,败絮其中!花街柳巷没少逛……
这便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么?
李葑闭上双目,睫毛低垂,心中万念俱灰。
颜矩在一旁暗暗摇头,蒋昕这厮不恤小节,德行有亏,倘不悔改,只怕总有一日因小失大,待我训教于他……
蒋昕挤眉弄眼,对颜矩笑笑,令众武士押着马休三人,即刻就要下山。刚走出三五步,蒋昕回头却问:“颜叔,小侄上山时,遇到几个江湖人,神色古怪,十分面生……也不知是些什么人?”
颜矩便知是刘雄仁、司马偃诸人,却不明言,指指马休,说话意味深长:“蒋昕,你押解这三个人,只怕进不了京城——要不我送你一程?”
蒋昕微一迟疑,弄个鬼脸,笑道:“不劳颜叔,小侄虽然本事稀松,这七个人可都是万里挑一!颜叔放心,若有差池,小侄爬着来见您。”
颜矩指着他鼻子,哈哈笑道:“油嘴滑舌!你小子就准备爬着来见我吧。”
蒋昕嘻嘻哈哈,告辞下山。到得山脚下,拐入一片松林之中,早藏着三架骡车,轿棚上蒙着青布,毫不惹眼,与寻常人家骡车无异。马休三人被蒙上眼睛,被武士们各自塞进骡车,唰地放下车帘。
三人只觉得山路颠簸,摸不清车行方向。
走出西花山地面,地势一马平川,豁然开朗,零星几个村落,散落平原之上,看看斜阳西坠,天色向晚,目力所及,并无甚市镇。蒋昕倒不慌不忙,令人将骡车拐入一条村路,路面坑洼但硬实,两旁稼禾夹道相迎,绿意盎然。
骡车在一片打麦场上停了下来,打麦场十分阔大,硬土地面晒得发白,想必这里的村庄人口不少。看四周都是庄稼,叶子挤挤挨挨,偶或微风吹来,叶片摇曳生姿,互相摩擦得沙沙作响,一派生机勃发。
打麦场北侧,一座土地祠坐北朝南,稍显残破,两侧凌乱散放着几个石碾。打麦场东方,一座敞口茅棚,低矮破旧,里面放着一些破木叉、镐头、木耙之类的农具,不知是被人遗弃,还是农夫图省事寄存于此。
骡车刚一停下,四周庄稼地中一阵刷刷乱响,数十人纷纷起身,聚拢过来,看打扮不过是寻常村夫,只是一个个腰下跨刀,看身板眼神,分明是赳赳武夫。
蒋昕微微一笑,谁敢打马休的主意,那是活得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