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赏姮娥寂寞。
夜半偏遇旁人。
诶?山中没有外人,料想不会有什么阴谋。
饶是如此,张恕凝神静气,暗自提防。他轻蹑步履,迎风上前,细探究竟。看身姿,观做派,完全像个技艺高超、老谋深算的猎人。
“林尧这厮,胆敢如此!”,有人掐着嗓子,咬牙切齿。
林尧在此?
所为何事?
张恕眉头一皱,纵跃几步,如豹猫般轻盈,落地无声,已到那些人背后。那几人全神贯注于前方,全无觉察。
向前方望去,巨石嵯峨之间,有一条蛇形石路盘桓,不出十余步,小路尽头是一高台。高台形似青牛,又似巨象,雄踞危崖之畔,高悬群山之间,时隐白云之后,仿佛虚空幻境一般。春观万山红遍,夏醉绿意盎然,秋享红叶菊残,冬沐飞雪如钱,端的是人间胜景之处、入诗入画之所。
一时风疾,白云飘散,皓月当空,斜挂高台之上,仿佛举手可及。台上静立二人,青衫猎猎,裙裾飞扬,长发飘飘,一高一矮,一男一女,浑如月宫仙家,不似凡间人物。
张恕心中一动,人家或是仙侣偕行、吟风赏月,这些莽汉藏在身后,指指点点,成何体统!正有心揪住诸人后颈衣领,一个个扔出老远,摔他个七荤八素,忽听高台之上有人说话,恍如天籁之音。
“你看好大的月亮!那黑影是些什么?”,说话的是个女声,声音不大,有些调皮,又十分好听。
张恕心中一惊。
“烟。”,男子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张恕心中一沉。
女子哑然失笑:“你可真逗!是你到月亮上放的火啊?哈……”
男子不言语,似是情绪不高。女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咯咯笑个不停:“你可真是个放火的行家呢!”
“十三岁那年,兄长逼着你们读圣贤书,你这家伙不肯读,带着大家烧了三次书!”
“兄长也不责打,只是啊,你们烧一次,兄长便补一批,还让你背更多的书,呵呵呵呵……直到你没了脾气……”,月夜清辉,夜风清凉,女子只顾笑得不行,竟似渲染出溶溶暖意。
“嗯。”,男子口中终于蹦出一个字。
女子白了他一眼,微笑道:“你说这嫦娥偷吃灵药,一个人在月宫之中,是何等萧索落寞!”
“不过是古人扯谎,哪里曾有嫦娥。”,男子瓮声瓮气,不解风情。
“哼!你个呆子!天底下最呆的呆子!”,女子语气揶揄,轻嗔薄怒,倒听不出十分生气。
男子默然良久,蹦出一句:“俺不会说话。”
“嘻嘻,我偏要和你这呆子说话!”,女子天籁之音,全是笑意。
“又不乏人陪你说话。”,男子语气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似又全是情绪。
“哎呀,谁开的醋坊?”,女子吸吸鼻子,莫名惊诧。
“什么?”,男子一时懵懂。
“好酸啊……”,女子咯咯巧笑起来。
“哼!”,男子鼻音里全是轻蔑。
女子止住笑,嗔怪道:“说,你为什么非要独自去放羊!”
男子沉默无语。
张恕的心一直沉之又沉,此时却替男子着急起来,此人话迟得像块木头。
“哼!你就是躲着我!”,女子腾起三分怒气。
“嗯……我喜欢一个人呆着。”,男子似乎有些言不由衷。
女子突然嘤嘤哭了起来,似在低头拭泪。张恕险些要飞奔过去,猛然惊觉,强自定住身姿。
“别!你……我,我只是……那些摇尾巴的狗,我看不惯。”,男子显是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女子停顿了一下,哭腔道:“听不懂!”
男子默然不应,女子哭声更响。
“刁牙那几个竖子整日围着你打转……”,男子方寸大乱,想安慰又无从下手。
那五六个窥探者怒火中烧,摩拳擦掌,像是锅台前的老鼠,进退失据,嘀嘀咕咕:哼!这厮敢骂咱们是狗!
张恕立时明了,这几个人何故在此,其中一人想必名唤刁牙。
女子嗔道:“你不理我!还在意别人理我?”
男子冷哼一声,再不言语。
什么争风吃醋,乱七八糟!
张恕心中有些难过,转身欲走,终是没有动身。
“我跟你说,刁牙曾说喜欢我,愿意一辈子跟我好……”,女子半转身子,盯着男子看。
男子气息不匀,疾道:“你答应他了?”,随之沉默半晌,说话有些艰难:“你,你不能跟他……”。
“却是为何?你凭甚管我!”,女子语气缓和,却语带讥讽。
“哼!谄颜媚骨、巧言令色之徒!君子皆须敬而远之,又何必问!”,男子高声喝骂,显然压不住一腔怒气。
窥探者中一人腾地起身,又默默蹲下,分明一股怒气,差点儿头顶冒烟,想必是那个刁牙。
“背后说人坏话,你又是什么好人!”,女子赌气。
男子又不言语。
唉,说话真是费劲,一定是嘴上贴了封条!
“就你是谦谦君子……你又不喜欢我,管我作甚!”,女子鹃啼莺转,抽抽搭搭哭了起来,听起来甚是悲伤。
男子手忙脚乱,似从袖中掏出什么物事,小心翼翼递给女子:“给,给你!别,别哭了!”
女子不接,瞅他一眼,哭得更加厉害。
“菲儿,我,我一,一直喜欢你……”男子长舒一口气,一句话儿磕磕巴巴,艰难出唇,简直煎熬得要命。
张恕一颗心如坠冰窟,浑身也仿佛冻住,没有一丝热气。
花前月下,一对男女,并肩高台之上,正是林尧、李菲。
李菲气呼呼道:“说的什么,没听见!”
林尧运了半天气,脸憋得通红,一句话儿终于脱口而出:“菲儿,我喜欢你!”
声音干涩,亚赛狼嚎,山谷震荡。
“我早知道!”,李菲破涕为笑,喃喃私语。忽又恢复调皮天性,肆无忌惮笑出声来,笑声中满是得意:“哈哈哈,哪怕你这呆子不如实招供!”
林尧似是伸手替李菲拭泪,却停在半空,惊道:“菲儿!你,你有声无泪——竟敢假哭赚我!”
李菲咯咯娇笑:“呆子!赚的就是你!”
她一把接过林尧手中物事,仔细把玩,啧啧称奇,看来甚是喜欢。
“这玉料绝品,良匠所制,价必不菲,你怎有这多银两?”,李菲左右戴在耳畔,原来是一双耳坠,在月光下闪闪生辉,光怪陆离,甚是特别。
“我自己做的。山里捡来的石头。”,林尧说话一板一眼,笨拙朴实。
甚?
李菲眼圈一红,不由得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