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怜愚氓心。
蒙昧使人愁。
张恕心情十分郁闷,细思这邪宗真是可怖,简直像瘟疫一样!只是,瘟疫毁灭肉体,邪宗蛊惑灵魂,难道……这就是客栈老板娘所说的“法事”?
但愿她家相公不在其中的好!
张恕想挤到前面看个究竟,无奈人群密密麻麻,水泼不进,只好在人群边缘悄悄挪动,也无人注意到他。转过人群侧面,终于看得清楚,茅棚最里侧有一片空地,几根棚柱上明灯高悬。空地中央是一几一榻,几侧挂着布帘,榻在几后,上面斜倚着一个人,榻后挂着一幅硕大画像,足有两人来高。
那画像画得甚奇,一人身形瘦长,打扮得仙风道骨,身上金袍闪耀,脚下祥云缭绕,似是凌虚飞行,脑后霞光万道,好似旭日初升,看那人的长相,张恕又是一惊,暗道邪门!
画中人却是蒉四儿那厮!
此人心术不正,行为不端,被郭大哥驱逐之后,仍不忘招摇撞骗,那次还冒充金丞相公子,被自己撞破……
怎么,此刻倒成了神仙一般人物?
再细看榻上那人,张恕不看便罢,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
此人颧骨高耸,两颊内陷,目光斜视,不停游移,两撇鼠须尤其醒目,正是在魏无忌府中遇到的那个王干!
张恕想起韩嫣所受委屈,恨不得一刀把他剁了喂狗!暂且强压下满腔怒火,倒要看看这厮耍什么花样。
忽然有一人上前,看身形正是自己追踪的那黑衣人。他凑到王干耳边说了句什么,王干怒道:贼婆娘,屡次三番催个甚么!让她等着!
张恕恨得牙根发痒,哈,老天毕竟有眼,如此机缘巧合,让我遇到这一对贼夫妇!
王干清了清嗓子,侧身冲蒉四儿画像施了一礼,言道:“我闻‘光明至正无上圣师’教诲,三更时分,阳气初生,万籁俱寂,诸神退隐,正是吾辈修炼精进之时。诸位道友准时到此,足见虔心,定得‘光明至正无上圣师’庇佑,修人早为同人,同人早为上人,上人早为天判官,以至通天极乐,福泽永生!”
胡说八道、装神弄鬼!
张恕又想骂人。
蒉四儿何时摇身一变,成了‘无上圣师’,一肚子坏水儿,还他娘的‘光明至正’,分明是邪宗教主!
张恕十分纳闷,心中沉甸甸,有些堵得慌。
“请王上人救苦!请王上人赐福!”,数百人一齐呐喊,倒吓了张恕一跳。
王干伸出一只干巴巴的手,示意大家安静:“诸位生此末世,罪孽深重,生也是苦,死也是苦!土地拖累尔等,官府盘剥尔等,盗匪欺压尔等,天灾祸害尔等,老幼吸食尔等!生也是难,死也是难……”
丧气!
“光明却在哪里?”,王干声音愈发邪性,仿佛来自地狱游魂。
“无上圣师!”,群氓异口同声,王干甚是满意。
“顶礼‘光明至正无上圣师’……”,人群中礼赞之声此起彼伏,直听得张恕毛骨悚然。
王干抬起一条腿,小腿上面裹着一条白粗布,正是拜张恕冷月锯所赐。他咧咧嘴,十分悲悯地说:“王某虽为上人,然道行浅薄,只有这颗赤心,无时无刻不和诸位在一起,求无上圣师庇佑消灾避难!”
“前月十三,鱼老七遭晴天霹雳而死。前日‘光明至正无上圣师’托梦示警,本月月圆之日,又将天降霹雳收人,诸位之中必有人遭难送命。”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静得怕人。
“王某心急如焚,恍恍惚惚升在半空,正于半路接住那降灾雷神。我虽然百般哀求,雷神只说天命难违,本上人叩头不已,都磕破了头皮……”
张恕暗骂,你这龌龊奸徒胡说八道,你既然浮在半空,却在哪儿磕碰的头皮,那日在魏王府中跌破头皮倒是不假!
“雷神终被感动,叹道‘终须劈倒一人方能交差’,王某愿代众人受难!只见一道闪电,我便人事不省,待醒来之时,仰卧荒野之中,小腿几被刺穿!”
张恕心中冷笑,早知道把这厮脑袋拧下来,看他如何胡说!
“我等拜谢王上人厚恩!”,人声鼎沸,跪拜不已。
张恕惊诧万分,王干那些鬼话只能骗鬼!这些蠢人怎地如此容易受骗!
“尔等向左手边看看,那是你的兄弟,向右手边看看,那也是你的兄弟!”
“启禀上人,右手边是俺老爹。”
“呃,非也,今生是你老爹,往生是你兄弟!”
这厮巧舌如簧,倒会胡编!
“我们都是兄弟,兄弟相亲,其利断金。我们相亲相爱,同听‘光明至正无上圣师’教诲。他老人家手指之处,高山变成平地,大海变成良田,大火也会熄灭,冰峰也会温暖!”
张恕心中那个气啊,这厮一派胡言!
“今日圆满,日日圆满,谁能圆满,只待有缘。无上圣师,赐尔圣果,离苦得乐,尽情欢愉!”,王干声音逐渐高亢,变戏法一般变出一盆药丸。黑衣人赶忙接过,分发给诸人。
那药丸个头儿甚小,通体发黑,领到的人如捧金丹,赶忙吞下。张恕也接到一丸,稍稍一闻,便知乃是菖蒲所制!
张恕羊皮卷随身,闲暇之时,便拿出研读。也出入药店,辨识百草,日积月累,竟然长进不少,于医药之道竟然远胜一般庸医了。他知道菖蒲乃是幻药,王干奸贼竟用此药迷幻众人。
果然不多时,服药之人手舞足蹈,满脸愉色,意醉神迷,口中念诵‘光明至正无上圣师’更是疯狂!张恕只觉得冷风嗖嗖,后背发凉。
“我的兄弟!尔等生来罪恶随身,而不知灾祸如剑,时刻悬于头上,不知哪一天就要砍落!”
张恕目光嘲讽,畜生此言不错,小爷的冷月锯,一会儿便悬于你头上!
“王某悲悯为怀,仁义为先,设法为尔等禳之!你们念一遍礼赞圣师,便免一分罪恶,罪恶去往哪里?已吸入我肚腹之中,体内邪恶日多,累我如此消瘦,今日不得不稍稍驱之。”
说着,王干竟从衣襟下扯出一段肠子!
令人作呕!
那肠子越扯越长,在一个水盆中洗过,然后又塞回肚腹之中。众人十分惊愕,继而欢声不已,匍匐于地,礼赞上人替我们消灾!礼赞圣师救我们苦难!
王干目光忽向张恕扫来,心中不免纳闷儿,众人皆拜服在地,唯有这人站立不拜,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