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明山脉绵延千里,其地势山形由西北向东南延伸而去,其间危峰插汉,处处悬崖峭壁,重重叠岭层峦,更有恶禽猛兽、毒虫大蟒盘踞其中,自古便是人迹罕至的凶险之地。
虽说九死一生,但也有不少躲避战乱的可怜之人争相涌入,彼辈也算是上天怜佑,竟在山中寻到了一处宜居之所,自此聚族而居,开田建寨,自称山中野人。
山寨坐落在大片盆地中,四面有群山环绕,高矗入云,绝壁如削,仗此天险为屏,山民隐藏在内,耕织畜猎,也落了个温饱,不与世通已百余载。
近数十年,寨中人丁已然兴旺,每当丰收之季,便是芦笙四起,篝火映天,少年男女,成对成双,翩跹起舞,情歌相答,真可谓人间乐土、世外桃源。
这一日,正是寨中每年一度的穰星大祭,祷祝农事顺遂、雨顺风调,男女老少俱在忙碌不停,不敢稍有松懈。
村寨外的一条小河旁,一名十一二岁、身形瘦小的麻衣少年正聚精会神地拿着钓竿,他脚边摆着一只竹篮,里间放有一二尾银鳞小鲩。
他唤作蔡阿平,父母早亡,唯一胞姊已嫁作人妇,如今在寨主家中做浆洗仆役,姐弟难得相见,倒纵得他终日游荡山野。。
时至傍晚,钩杆忽而一阵剧烈摆动,蔡阿平面色一喜,但他并未急躁,而是徐徐收线,线轮吱呀转动声里混着大物翻腾的闷响,溅起大片水花,显是钓着了罕见大鱼。
不多久,大鱼终于浮出水面,居然是一尾两尺来长的水晶鲈,青鳞如玉,闪着毫光,神俊非常。
蔡阿平双目亮起,正盘算着央求阿姐烹制佳肴,忽闻身后传来厉声,“阿平,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蔡阿平回首一看,原来是五六个精壮汉子,手持钢叉,背着硬弓,其中一人豹眼圆睁,神情严肃,盯着蔡阿平,斥道:“给你说过多少次,晚上不要离开寨子,小心山怪把你捉了去。”
“姐夫?”蔡阿平见了此人,乐呵一笑,拎起手中不断跳动的水晶鲈,嬉皮笑脸道:“姐夫快看,今晚的下酒菜有了!”
闻言,这汉子却脸色一板,上前几步,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道:“你这顽皮猴儿,回去我再收拾你。快走,山怪最爱吃不听话的小孩。”
“姐夫你们天天上山,难道见过山妖鬼怪么?”蔡阿平嘟囔几声,声音虽小,却被众人听在了耳中。
他姐夫神色微变,也不答话,只一把将蔡阿平提在手里,另一只手又抓起鱼篮,大步向着寨子走去。
几人说说笑笑,走了片刻,便到了寨子门前。时辰不过酉时初,金乌尚未完全西沉,但山中早已是天光暗淡,暮烟四起,暝色苍茫。
因是穰星祭夜,山民并不曾早早休憩,无数火把沿石径次第燃起,焰舌卷着松脂香,蜿蜒好似赤蟒,少女怀抱酒瓮,祭师敲打着陶制礼器,火堆轰然腾起,映照着山民满怀希望的脸庞。
蔡阿平刚至寨门,忽觉背后有一股寒意,他回头一望,见远处漆黑如墨的群山之上,有一团灰云倏忽而至,初看仿佛尚在天边,只一个眨眼,居然就到了眼前。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惊呼出声道:“姐夫?!”
几名猎户也觉察到不对,闻声看去,那朵灰云霎时一聚,化作一名青衣长发、头戴金冠的青年男子,他容貌俊美,长身鹤立,只是面色发白,眼中有血芒乱闪,望之不似生人倒像鬼怪。
灰衣男子站定身形,来不及平复胸中沸腾的气机,连忙看了眼手中裂痕密布的玉符,脸上露出一丝肉痛与后怕之色,不由暗骂道:
“可恨,不过是几道明梁之雷罢了,居然会引来金丹修士。”
他唤作王知远,乃是阴傀宗的外门弟子,前不久偶然间得了一门秘法,能炼化尸骨萃取灵髓,活人服之,不仅可用来提升修为,更能改善自家资质。
饶是他出身魔道大宗,也觉此法颇为诡谲邪异,这分明是要他四处杀戮,以天下人的血肉灵骨奉养己身,一旦被世人察觉,玄魔两道恐怕都容不下他。
此刻,王知远也发现了脚下的村寨,他目光一转,闪过一丝凶芒,忖道:“也罢,弄不到修道人的灵骨,取些凡骨也不虚此行。”
想到这里,他不禁舔了舔嘴唇,接着哈哈一笑,双袖无风鼓荡,飞出数道灰光,原来是数十道虚幻鬼影,有手无足,五官模糊。
见了此景,蔡阿平蓦然睁大双眼,失声道:“这……”那几名猎户亦是浑身僵冷,迈不动脚。
他姐夫血气甚壮,竟是挣脱恐惧,拉弓搭箭急射而出,只是这箭方一击中,犹如撞上了梦幻碎影,毫无阻隔的一穿而过。
王知远嘿嘿一笑,心念一动,这些鬼影便直奔村寨,一时之间,阴风呼啸,火光冲天,更有啼哭嚎叫,哀声告饶,其中惨烈,绝乎人寰。
蔡阿平心下一痛,已然明白发生了何事,他双目通红,瞪着王知远,牙关咬得哒哒作响,不知不觉,已浸下一丝血来。
王知远眉头一皱,垂下目光,抬手一点,一道灰白烟气霎时打出,直奔蔡阿平双目而去。
………
张珩驾起云光,一路往仙市飞遁,可是没多久,就感觉袖囊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跳动。
他大袖一翻,将此物拿出一看,原来是当初自龙府小界中得到的那枚玉简,此刻正吞吐霞光,簌簌震颤,一副急欲脱手而去的模样。
见此,张珩眸光一凝,旋即放开手来,这玉简往空中一飞,接着极具灵性的分辨了下方位,倏忽间化作碧芒往东而去。
他心念电转,忙乘风相随,差不多两刻功夫,已然来到数百里开外,纵目四观,只见不远处有火光冲天,更有一股尸煞之气若隐若现。
张珩皱了皱眉,遂收好玉简,驾起虹光直奔而去。
蔡阿平见灰衣道人伸手一指,便有一道诡异烟气瞬间飞来,尽管他脑中警钟大作,但此时能站直身体已是尽了全力,根本来不及躲闪。
电光火石之间,忽有一道剑芒乍到,不见从何而来,晃眼暴涨,恰将迎面飞来的灰烟挡住,春阳融雪一般,立时将其浇灭。
王知远心下一惊,猛一眼瞥见数丈开外,负手而立的张珩,他瞳孔微缩,道:“未请教道友高姓大名?”
张珩目光四扫,立时发现了此人的行径,眼中杀意毫不掩饰,冷声言道:“当真不知死活,竟敢行凶作怪,仗依左道屠戮凡人!”
听了这话,王知远暗道不好,但他方才受了金丹真人斗法的波及,一身实力难以发挥,只好装若未闻,拱手道:“道友,在下尸傀宗弟子王知远,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见谅海涵!”
张珩眉头一挑,根本没有回话的打算,他身形未动,一道剑光已自空飞斩,比电还快,寒光飒飒,立时到了此人的面前。
王知远脸皮一抽,旋即也生出了几分怒气,他捏了个法诀,打出一片郁白烟气,紧而不散,划空迎上,将面前的剑芒死死抵住,时进时退,凌空相持。
如此一二个呼吸,他自觉摸清了对手的实力,大喝一声,真元吞吐,霎时逼开剑芒,随后把手一扬,袖中飞出一杆黑色长幡。
只一个抖动,就有灰烟煞云从幡中飞出,须臾四散,眼前似蒙了一层纱帐,迷迷糊糊,看不真切,数十名阴尸傀儡悄然现身,如蝗飞出,直冲而上。
张珩法眼睁开,竟是看不透此阵的脉络跟脚,朦朦雾气似乎别有玄异,浑然一体,没有丝毫的破绽可言,他微微皱眉,心中暗道:“如此一来,只好以蛮力破阵了。”
他大喝了一声,把青霄剑被祭在头顶,数十成百道毫末剑芒雨滴般垂落,真如飞星下泻,前后相继,循环相衔,将他整个人都牢牢护住。
他身形晃动,整个人已化成剑气洪流,蛮不讲理的四下乱窜,所过之处更是如同横扫千军,拍云荡雾,片刻之间,数十名阴尸傀儡便少了大半。
见了此景,王知远心下微沉,他这阴尸傀儡虽尚有不少,但全靠他之真元催动,在他全盛之时自然是举重若轻,此刻却是不小的负担。
他稍作思忖,拿出一枚殷红如血的红珠,毫光四射,鲜艳非常。他默念法诀,宝珠圆滴滴一转,眨眼到了张珩身前,血芒陡闪,轰的一声,飞起一蓬血焰。
张珩双眼一眯,也不闪躲,反是径直撞了上去,相互间绞缠撕磨,搅起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气浪,阵阵闷响后,有星火飞溅,焰芒散逸,一道人影霎时突破而出。
虽则一穿即过,但张珩却是止住了脚步,他举目一看,天上地下,一切凄云惨风,阴尸迷雾俱皆消散,峰峦高耸,月华倾泻,哪里还有王知远的影子?
他也不做追赶,收回法剑,却见剑上有一点污血不断蠕动,似乎在污秽法剑磨灭灵光。
张珩冷笑一声,朝上喷了一口精气真元,呲呲声中,有一缕缕阴煞尸气不断被逼出,足足几个呼吸,才尽数将其彻底炼化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