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的脚落在石室最深处,地面微颤,像是踩在某种活物的脉搏上。壁画前那行新浮现的“主祭归位,囍劫将启”尚未消散,血迹仍泛着暗红光泽,如同呼吸般微微起伏。他没有退,也没有再看晚照,只是将铜尺残片从心口移开,缓缓抬手,指尖沿着壁画中“合卺引魂”四字的边缘滑过。
刻痕粗糙,带着骨粉的颗粒感。他的腕印突然抽搐,一道灼痛顺着经络直刺脑后。眼前景象一晃——他看见自己站在祭坛中央,手中托着血杯,杯中酒液浓黑如墨,表面浮着一圈细密符文。十二具穿嫁衣的尸体跪伏在地,头颅低垂,发丝缠绕脚踝。耳边响起低语:“第七十三祭,归位即安。”
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炸开。幻觉退去,壁画依旧静止,但“血酒双杯”四个字的颜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鲜亮,仿佛被某种力量唤醒。
他低头,将铜尺残片贴回胸口。金属的寒意渗入皮肉,压制住体内翻涌的躁动。呼吸稳定后,他用指尖蘸了掌心残留的血,在石壁空白处摹写方才在幻觉中看到的符文环。笔画闭合的瞬间,壁画中那对双杯骤然亮起,红光流转,如同被点燃的烛火。
“不是象征。”他低声说,“是触发。”
晚照仍立在门边,嫁衣下摆垂落,裙角沾着的泥垢在幽光下泛出湿痕。她未动,也未开口,只是目光落在他摹写的符文上,瞳孔深处阴阳鱼纹缓缓旋转。
沈烬转头看向她。“你说我等你。”他声音平稳,没有质问,也没有情绪起伏,“那你应该知道这仪式的全貌。”
她未答。
他不再追问,而是将铜尺残片抬起,对准壁画中主祭手持铜镜的位置,缓缓嵌入镜面轮廓的凹槽。金属与石壁接触的刹那,整幅壁画剧烈震颤,画面中新娘的十二具尸体同时抬头,空洞的眼眶齐齐转向沈烬。
晚照的指尖猛地一颤。
她终于迈步,走入内室。脚步落地无声,但每一步,发间都渗出细小血珠,滴落在地,汇成一线,流向壁画中的镜棺。她在“合卺”二字前停下,指尖轻点,幽光渗入石壁。被血垢覆盖的小字缓缓浮现:
“魂契成时,镜渊自开——主祭即祭品,娶亲即殉葬。”
沈烬盯着那行字,逐字读完,目光落回壁画。主祭仰头饮尽血酒,心口裂开,光丝抽出,没入铜镜。新娘睁眼,主祭化灰。
“这不是死亡。”他说,“是转化。”
“主祭不死,镜主不生。”晚照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从地底浮出,“你若不入镜,我就永远困在棺中。你若入镜,我便得自由——而你,将成为镜渊之主。”
沈烬沉默片刻,抬手抚过手腕烙印。暗红纹路正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壁画中的仪式流程。他忽然想起翻修老宅那夜,自己无意识抚摸镜面,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想起每晚入睡,耳边总有低语:“再睡一晚,就放你走。”想起昨夜梦中,他跪在镜前,捧着残片,像在举行某种未完成的仪式。
他低头,用铜尺残片划开左臂。血涌出,滴落在“主祭背影”脚下。血珠坠地的瞬间,壁画中的主祭缓缓转头——仍是背对,但脖颈扭曲,角度极不自然,仿佛强行扭转而来。
“养囍四十九日。”沈烬盯着那双看不见的脸,“每日子时,以阳气喂魂。四十九日后,合饮血酒,魂魄相引。”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从我吻你那夜起,就算开始了?”
晚照没有回答。
但壁画最内侧的角落,血字悄然浮现:**42**。
数字下方,一行小字缓缓成形:“养囍倒计,余七日。”
沈烬盯着那串数字,呼吸未乱。他抬起右手,将铜尺残片抵在烙印上方。金属与烙印接触的刹那,嗡鸣声自残片内部响起,低频震颤如同钟摆,与壁画中“四十九日倒计”形成共振。
他闭了闭眼,再睁时,瞳孔深处有碎光闪动,像是镜面反光。
“合卺引魂,需要活体主祭在场才能激活。”他陈述事实,语气没有起伏,“血酒双杯,一杯承新娘之怨,一杯承主祭之魂。饮下后,主祭魂入镜,新娘魂归阳。”
“而我。”他看向晚照,“每晚与你同寝,阳气流失,神识被蚀,是在‘养囍’。”
晚照站在镜棺画像前,嫁衣金线残烬微闪。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壁画中新娘的脸。血迹顺着她的指尖滑落,在“新娘睁眼”那一幕留下一道蜿蜒红痕。
“七十二个新娘,都死于他人之手。”她说,“只有你,亲手把我钉进镜棺。”
沈烬没有动。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腕。烙印正随着铜尺残片的震颤而跳动,频率与壁画倒计数字的嗡鸣完全同步。他忽然明白——这不是选择,也不是命运安排,而是仪式早已启动,他早已是参与者。
他不是被选中,他是回归。
他将铜尺残片从烙印上移开,伸手探向壁画中主祭执镜的手腕位置。指尖触到刻痕的刹那,整面墙再次震颤。壁画中的主祭缓缓抬起手,白骨指尖直指他的心口。
沈烬站着没动。
他缓缓抬起右手,将铜尺残片的断口对准掌心,用力一划。血涌出,他未擦,任其滴落。血珠坠地,恰好落在“主祭归位,囍劫将启”那行字上。血迹被迅速吸收,石面浮现出新的符文环,与他方才摹写的完全一致。
“魂契。”他低声说,“已经结了。”
晚照终于转头看他。她的眼尾朱砂痣仿佛在渗血,瞳孔深处阴阳鱼纹急速旋转。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向壁画最深处那幅新浮现的画面——石室中央,镜棺前跪着一人,身穿嫁衣,头盖红巾,背影修长,右手腕缠着暗红烙印,正缓缓抬头。
沈烬的呼吸微微一顿。
他盯着那背影,盯着那烙印的位置。他知道那不是未来的幻象,而是记忆的残片,是百年前的重演。
他抬起手,将铜尺残片嵌入壁画中主祭心口裂开的位置。金属触壁的瞬间,残片嗡鸣加剧,烙印猛然灼痛,黑血从伤口涌出,滴落在地。
血珠落地,壁画中的主祭缓缓转头——这一次,不再是背对。
那张脸,与沈烬一模一样。
沈烬盯着那张脸,盯着那双重叠阴阳鱼纹的眼睛。他忽然抬起手,用铜尺残片的边缘,轻轻刮去壁画中主祭脸上的一层颜料。颜料剥落,露出底下更深的刻痕——那是一行小字,被刻意掩盖:
**主祭沈氏,魂契自铸,七十三祭,归位即安**。
他收回手,指尖沾着剥落的颜料,黑红混杂。他没有看晚照,只是将铜尺残片贴回心口,压住体内翻涌的躁动。
“你等我。”他说,“不是为了复仇。”
晚照站在镜棺画像前,嫁衣下摆微微晃动,像是有风,可室内无风。她抬起眼,看向壁画中的新娘。
“是为了完成。”她答。
沈烬低头,看向自己滴血的手掌。血珠一滴一滴坠落,在“主祭归位”四字上晕开,像是一场无声的祭礼。
铜尺残片仍在嗡鸣,烙印与壁画共振,倒计时的钟摆声在石室中回荡。
他抬起脚,向前一步。
脚落下的瞬间,壁画中的主祭缓缓抬起手,白骨指尖直指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