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秦铭猛地转过头,目光盯在郝野身上。
“咦?郝师弟,方才你在做什么?为何不出手?”他仿佛此刻才察觉郝野的异常,语气里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惊讶。
然而不等郝野回应,他迅速转回头,视线扫过寒雾弥漫的冰山,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此地凶险!血腥气恐招更大祸患!师弟们速速采集冰丝草,即刻撤离!孙师弟,”他瞥了眼伤者,“你且暂歇,待我等采完冰丝草再来助你。”
此言一出,旁边那壮硕弟子也霍然盯向郝野,眼神如淬毒匕首般阴狠。
同伴血肉模糊的惨状、方才的生死一线,再加上庶务殿中的言语冲突,瞬间点燃了他胸中邪火,于是破口大骂起来。
“姓郝的!你他娘是死人不成?!若非你袖手旁观,孙师弟何至于此!懦夫!废物!”
这番指责其实毫无道理,若非他和那孙师弟迫不及待地采集灵草,又岂会遭到冰棘鱼的偷袭,这与郝野何干?
但此刻他已是怒火攻心,口不择言。
然而,郝野竟似充耳不闻,眼皮都未抬一下。他全部的注意力,如同被磁石牢牢吸附,紧紧锁在秦铭身上。
郝野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洞穿对方心底。
此时的秦铭却显出反常的大度,似乎全无责怪之意,只是微微蹙眉,语气略带催促:
“郝师弟,莫要耽搁,速去采草!”
那受伤的孙师弟也终于挣扎着抬起头,眼中怨毒翻涌,嘶哑断续地将痛苦与怒火尽数泼向郝野。
“都...都怪你!若非你...懈怠推诿...迟迟不前...我...我怎会抢先一步采草...遭此毒手!这...这血债...定要你偿!咳咳—!”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控诉,伤口处的冰蓝幽光似乎更深了几分。
面对这接踵而至的指责与四周或愤怒或猜疑的目光,郝野终于极其缓慢地抬起眼帘。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秦铭那张看似沉稳却暗藏锋芒的脸上,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古怪难辨的笑意。
“采集冰丝草?”
郝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带着洞悉一切的冷意。
“呵,秦师兄何必如此心急?”
“你!”被彻底无视的孙师弟气得几乎呕血。
郝野顿了顿,眼神骤然冰寒,继续说道:“毕竟,真正的危险尚未清除。而且——”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却更具穿透。
“这危险,只怕比方才那头冰棘鱼,藏得更深,也更毒辣。”
“你说呢?秦师兄?”
话音落下,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在郝野唇角漾开,他目光灼灼地盯住秦铭。
郝野这番言语,让先前对自己怒目相向的壮硕弟子和孙师弟面容一僵,眼中掠过惊疑。
短暂的死寂过后,秦铭脸上那层沉稳的假面,终于在郝野赤裸裸的暗示与逼视下寸寸裂开。
他面色骤然阴沉如覆寒霜,眼神阴鸷危险,厉声喝问:
“郝师弟!你此言何意?!”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威压,猛然自他体内弥漫开来!
“没什么意思。”
郝野随意地耸耸肩,动作间却透着一股掌控全局的从容。
“就是对秦师兄你方才的...一番动作,比较好奇而已。”他语速平缓,字字清晰,如同在冷静地剥开一层层伪装的面具。
“哦?秦某有何动作值得郝师弟这般好奇?”秦铭冷冷反问,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警惕。
郝野向前踱了一小步,目光依次扫过秦岳和其他三人,最终落回秦铭脸上。
“我记得清清楚楚,诱杀完最后一条冰棘鱼后,秦师兄你‘忽然’...”他刻意在“忽然”二字上咬重了音节,“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件插满白色羽毛的披风。”
“然后呢?”秦铭语气冰寒依旧。
“然后?”郝野轻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讽意。
“然后,等到这两位师兄跟你确认过安全后,迫不及待地冲去寒潭边,蹲下采集灵草之时,秦师兄你又‘忽然’地将那披风收了起来。这一拿一收,不过眨眼功夫。秦师兄是...特意拿来给我们开开眼界,欣赏一下你那昂贵的白羽披风?”郝野的目光犹如实质,扫描着秦铭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波动。
“那又如何?”秦铭的声音更冷了。
“如何?呵呵。”郝野冷笑起来。
“之前听秦师兄提过,寒潭不远处的冰山之上,栖息着一群霜风枭。恰巧,师弟我也听闻,此枭性情凶戾无匹,尤嗜捕食鱼类妖兽...”
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那个受伤的孙姓弟子骤然瞪大、充满惊疑与恐惧的双眼上停留片刻。
“我虽未亲眼见过霜风枭,但斗胆一猜,这霜风枭的羽毛,想必与秦师兄披风上的一模一样吧?”
郝野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而有力,如同最终宣判。
此言一出,那壮硕弟子和孙师弟身体俱是一震,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
“秦师兄你那霜风枭羽披风刚一展开,潜藏寒潭深处、灵智高于同类的最后那条冰棘鱼,感知到天敌气息,自然选择深藏不出。而当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冰棘鱼已除尽,彻底放松警惕之时,师兄你又看准时机收起了披风!”郝野的目光如同冰锥,狠狠刺向秦铭。
“天敌威胁骤然消失,这狡猾的畜生立刻被寒潭边这两位散发的新鲜血气吸引,发动了致命突袭!秦师兄,好一手借刀杀人,当真算计得绝妙!”
他轻轻地、极其缓慢地鼓了两下掌。清脆的掌声在死寂的寒潭边,显得异常刺耳。
“而且...”
郝野的目光转向瘫倒在地、面无人色的孙姓修士,语气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怜悯。
“我猜,正因为这最后一头冰棘鱼灵智略高,本就不易被雪兔幻兽所诱。那么,让这二位‘心急’的师兄上前采集灵草,恐怕...本就是秦师兄你计划中最后的诱敌之策吧?”
他一字一顿,将这冰冷的真相彻底揭开。
郝野的话音落下,本就死寂的四周,空气仿佛被彻底冻结。唯有刺骨的寒意,让一些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秦铭脸上的表情如同凝固的冰面,纹丝未动。然而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足以吞噬一切的阴鸷风暴正在默默翻涌。
而那位刚刚经历剧痛、在壮硕弟子搀扶下勉强起身的孙姓弟子,此刻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
他死死盯着秦铭,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被信任之人背叛的滔天恨意。
然而,纵使他的面孔因痛苦和愤怒扭曲到了极致,嘴唇剧烈哆嗦着,却连一个字也没有吐出。
唯有喉咙底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粗重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