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箔纸片燃烧后的焦糊味,如同幽灵般在狭小、黑暗的禁闭室里盘旋,久久不散。指尖被咬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李晓成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强迫自己调匀呼吸,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信!”
那个用鲜血写就的字,连同罗志强传递的信息,已经化为了灰烬。信任的桥梁以一种极其危险的方式搭建了起来。罗志强会收到吗?他如何解读这个血字?他又会如何行动?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中变得粘稠而漫长。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极度紧张交织,让李晓成疲惫不堪,却又无法真正入睡。他像一个潜伏在黑暗中的猎手,也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远处监舍区偶尔传来模糊的、被重重铁门阻隔的嘈杂,更衬托出此地的死寂。老张头没有再来。王副所长的人也没有出现。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李晓成的心弦绷得更紧。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罗志强已经开始行动?
他反复咀嚼着罗志强纸条上的每一个字:
“‘王’掌钥匙,‘张’供血,‘汪’做账。”
精炼,准确,直指核心。王副所长掌控着看守所内部的“钥匙”(权力通道、掩盖证据的途径),张德彪负责从外部输送“血液”(非法利益和暴力执行),汪明则是“做账”洗白、制造伪证的白手套。
“厂库东三区,废料堆下有‘真账’!”。
这是致命一击!是足以掀翻整个黑网的王牌!汪明他们真正的账本,记录着栽赃陷害、利益输送、分赃明细的核心证据!它没有在汪明的办公室,没有被销毁,而是被藏在了最不起眼、也最危险的地方。工厂仓库的废料堆下面!这符合汪明这种人的心理,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陈建军身上!他必须抢在王副所长和张德彪察觉之前,找到那份“真账”!
与此同时,南郊工厂区在暮色中苏醒。巨大的仓库如同匍匐的钢铁巨兽,在昏暗的天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机器的轰鸣声减弱了些,换班的工人三三两两走出车间,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味道。
陈建军像一只受伤但警觉的野兽,潜伏在工厂围墙外一处堆满废弃管道的阴影里。他脸上的伤经过简单清洗,依旧青紫肿胀,一只眼睛几乎睁不开,走路也一瘸一拐。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的怒火和孤注一掷的决绝,比任何时刻都要炽烈。
他怀里紧紧揣着李晓成交给他的那张抄录着刻痕符号的布条。那是给所长的“投名状”。但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东三区!废料堆!真账!
李晓成的话在他耳边回响:“…原件藏好!抄录件给所长!告诉他,我回去‘自首’了!让他…等我信号!”他信任李晓成,但他更清楚,远水解不了近渴!看守所里龙潭虎穴,李晓成自身难保!那份“真账”,是他们兄弟俩唯一的活路!他等不及所长的信号了!
趁着换班时人流的短暂混乱,陈建军压低帽檐,忍着腿上的剧痛,混在一群下班的临时工后面,凭借对厂区地形的熟悉,七拐八绕,避开了主干道和监控探头(他知道哪些是摆设),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巨大的原材料仓库区域。
东三区。这里堆放着大量的废弃金属边角料、破损的模具和无法使用的零部件,像一座座钢铁垃圾山,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味。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高悬的、蒙尘的防爆灯投下昏黄的光晕。空气里飘浮着金属粉尘,吸入鼻腔带着刺痒感。
陈建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像狸猫一样,借助高大的废料堆和废弃设备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潜行。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夜班的看守还没完全就位,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巡逻保安手电筒的光柱和说笑声。
“废料堆…废料堆…”他默念着,根据李晓成转述罗志强的提示,在迷宫般的废料山中搜寻着。东三区很大,废料堆连绵起伏,哪一堆下面才是藏匿点?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堆特别高大的、混杂着废弃电缆和大型金属构件的废料山脚下。那里,有一小片区域似乎被刻意用破旧的油毡布和几块锈蚀的铁板遮掩着,与周围随意倾倒的状态格格不入!
就是这里!
陈建军的心跳如擂鼓。他屏住呼吸,确认周围无人,迅速闪身过去。他小心翼翼地挪开沉重的铁板,掀开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油毡布。
下面,是一个被掏空的小小空间!空间不大,只容一人弯腰进入。里面堆着一些防潮用的石灰包,而在石灰包中间,赫然放着一个用厚厚防水布包裹着的、四四方方的硬物!
陈建军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毫不犹豫地伸手,将那包裹拽了出来!入手沉重!他迅速解开防水布。
里面是一个深绿色、带密码锁的金属文件盒!
“真账!”陈建军激动得手都在抖。他试图掰开盒子,但密码锁纹丝不动。强行破坏?动静太大!时间紧迫!
他当机立断,将文件盒重新用防水布包好,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失散多年的孩子。他迅速将油毡布和铁板恢复原状(虽然不可能完全复原),然后弓着腰,像一道贴着地面的影子,沿着来时的阴影路径,飞快地向外撤离。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心脏狂跳。怀里这份沉甸甸的“真账”,是希望,也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就在他即将摸到仓库区边缘,眼看就要脱离险境时,一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柱猛地扫了过来!同时响起一声厉喝:
“谁?!谁在那儿?!”
陈建军浑身一僵!被发现了!
看守所,所长办公室。
烟雾缭绕。周志刚所长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摊开着一张皱巴巴的、用布条写成的抄录件。布条上,是李晓成用烧黑的树枝艰难描摹出的模糊刻痕符号:“822王副入5万 #彪尾”。
他浓黑的眉毛拧成一个死结,眼神锐利如鹰隼,反复审视着每一个扭曲的字符。额头上那道弹片留下的伤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刻。他面前的桌子上,还摊开着陈建生和罗志强案子的卷宗复印件——这是他下午以“复查”名义,避开王副所长,直接从档案室调出来的。
卷宗看起来很“完美”。报案记录、现场勘察(保卫科提供)、人赃并获(汪明确认)、案犯供词(上面有陈建生和罗志强模糊不清的指印,以及“认罪”的陈述,但字迹明显不是他们的)、伤情鉴定(证明张德彪头部受伤,陈建生手部“拒捕”烫伤)…证据链看似闭合。
但所长多年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这案子透着一股邪气!太顺了!顺得就像精心编排的剧本!尤其是结合陈建军下午冒死闯到他车前,声泪俱下讲述的冤情,以及塞给他的这张布条抄录件!
“王副…入5万 …彪尾…”所长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布条上那个“王副”上,眼神冰冷。他想起李晓成“自首”时那句石破天惊的怀疑,想起王副在办公室那番咄咄逼人、急于将李晓成置于死地的表演…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所长沉声道,迅速将布条和卷宗合拢。
推门进来的是内勤小刘,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所长,这是您要的…上个月22号晚上,所里值班记录和人员进出登记。”
所长眼神一凝:“放下吧。”
小刘放下文件,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所长…王副所长刚才…问我要了李晓成禁闭室的监控记录备份…说是要‘全面掌握情况’…”
所长眼中寒光一闪!王副的动作好快!他是在找李晓成的把柄?还是想监控禁闭室里的一举一动?
“给他。”所长面无表情地说,“备份而已,他要就给他。原件存档。”
“是。”小刘应声退下。
所长拿起那份值班记录,飞快地翻到8月22日那一页。值班领导:王副所长。值班管教:老吴(记录显示他当晚因“家中有事”提前离岗,由李晓成临时顶班)。人员进出…汪明?厂质检科的汪明?登记事由:配合保卫科张德彪副主任,押送重要物证(失窃铜线样本)入库封存,并请王副所长签字确认!
时间:晚上9点45分至10点20分。
正是案发后不久!汪明和张德彪带着所谓的“赃物”来了看守所!王副所长亲自接待、签字确认!这印证了布条上“彪尾”的指向——张德彪负责处理后续,而王副所长在内部接应、背书!
“好一个‘入库封存’!好一个‘签字确认’!”所长猛地将值班记录拍在桌上,胸膛剧烈起伏。愤怒像岩浆在他血管里奔涌。他几乎可以想象那个夜晚:张德彪和汪明带着伪造的“赃物”和“证据”到来,王副所长默契配合,签字确认,将这个精心炮制的“铁案”在内部程序上彻底坐实!
而李晓成,那个傻小子,还在为顶老吴的班、认真巡视监舍…他根本不知道,就在他头顶的办公区,一场肮脏的交易正在完成!
“王德海(王副所长)…”所长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气和痛心。他信任了多年的副手,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干着如此龌龊的勾当!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档案室的号码,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是周志刚。立刻调取王副所长近半年来所有经手签批的物资采购、外包项目、犯人探视特批、以及…所有与南郊工厂相关的往来文件记录!要快!保密等级:最高!直接送到我办公室,任何人不得经手!”
放下电话,所长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看守所高墙上的探照灯光柱在夜空中缓缓扫过,像冰冷的眼睛。
李晓成还在禁闭室里。陈建军生死未卜,不知是否找到了“真账”。而王副所长,已经开始行动了,索要监控,显然是要严密监视李晓成的一举一动。
风暴已经无可避免。现在,他必须稳住阵脚,收集内部证据,同时…等待那个来自禁闭室的“信号”!他相信,那个被打得半死也要回来“自首”的倔小子,绝不会坐以待毙!罗志强那条线…一定会有动作!
他拿起桌上那份写着“822王副入5万 #彪尾”的布条抄录件,再次凝视。这份来自李晓成、源于汪明、指向王副所长的“备忘录”,就是这场风暴的导火索。而风暴的中心,此刻正被囚禁在黑暗的禁闭室中。
所长拿起一支红笔,在布条空白处,重重地写下了两个字:
“待援”
然后,他将布条小心地折好,锁进了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里。抽屉里,一把保养得锃亮、泛着幽蓝光泽的五四式手枪,静静地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