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咔哒”一声被关上，加尔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尤廉的视线中。
研究员没有一句多余的劝诱或威胁，就好像尤廉的答案早已在他预料之中，或者，这个人根本不在意答案是什么。
尤廉沉默地注视着紧闭的门扉，若有所思。
他沉默着。
一时间，屋内寂静得可怕，但这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只不过是过了十五秒钟——
“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把原本从医疗箱内冒出个脑袋的梅菲斯特都重新吓回了医疗箱，若是它的动作再慢上一些，自己的脑袋估计都要被合拢的箱子当核桃给夹了。
尤廉有些无奈地上前开门。
“您还有什么事吗，德罗先生？”
他打开门，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地板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尤廉弯腰将信封拾起，入手沉甸甸的，像是被叠放得厚厚实实的纸张。
“这是什么？”
尤廉有些疑惑地撕开封口，下一刻，一叠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翠绿色金镑钞票，猝不及防地滑落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那抹绿色几乎晃得人眼花。
噢——是钱。
好多钱！
看到金镑的瞬间，尤廉整个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还是他第一次做出这种本能反应，就仿佛在猝不及防间看到了自己的真爱。
“那我的情敌很多了。”
尤廉异常认真地打量着手中的货币，金镑，纳维亚帝国的传统货币，通体呈现灰绿色，表面印有纳维亚皇帝凯西一世地中海大头照。
凯西大帝一世，他在金镑上身穿一身只有出席重要场合才会穿戴的黑色礼服，尤其深邃的眼窝下是一只大号的鹰钩鼻，独属于地中海那光秃秃的脑袋上未着一物，只有周围的一圈棕发被编织了王室造型。
看上去颇为滑稽。
但也正是这位帝王，以铁与血为犁铧，将十五片散落于波涛与荒原的殖民地域生生犁入了纳维亚帝国的版图，帝国的金属双头鹰徽记从此在更广阔的天空下投下阴影。
自一世继位，那些混乱如巴别塔、换算如猜谜的银币铜板在他手中被彻底熔毁、重铸。
金镑——成为了丈量帝国财富的统一、也是唯一尺度。
一金镑化整为零，便是整整一百枚小巧的便士（Pence），伟大的十进制在金镑冰冷的辉光与便士细碎的叮当声中，君临了纳维亚的市井与国库。
斗转星移。
如今端坐于金镑之上，承袭着“凯西”这无上名讳的已是第六世君主。
尽管在史家笔下，其治世亦不乏可圈可点之处，但，也正是这位陛下，挥下了那柄名为“净化”的无形之剑，以君权神授的名义将国土硬生生劈裂——
是他分离了帝国阶层，设立了八大污染区，也是他让阶级的怨怼在沉默的土壤下淤积发酵。
但迄今为止，纳维亚还未出现过污染区的住民向王室造反的先例，帝国的四邻于六世在位的二十四年，竟无一例战争。
其治理之手段，堪称恐怖。
“嗯，原主的记忆虽然所剩无几，但也不乏有趣的东西。”
尤廉津津有味地在意识海的深处翻找着那些历史秘闻。
“尽管六世就是现任皇帝，可我还是更加爱戴凯西大帝一世。”
不为别的，就为了他创造了货币，也造出了十进制。
晨曦阳光下的金榜越发醒目，看得尤廉目光柔和。
“赞美货币，你是我见过最迷人的纳维亚女孩，你的眼底有星星。”
他将一张金镑放在头顶打量起来，越看，心情便越发轻松。
果然无论在哪个世界，贫穷即是原罪。
根本没有人会不喜欢钱。
如果有，尤廉希望对方把不喜欢的钱都交给自己来进行销毁，也算是自己做了一桩助人为乐的好事。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弯腰将那些散落的钞票拾起，信封底部，还塞着一张折叠的便签纸。
将其展开后，上面是用狂乱却有力的笔迹写下的几行英文，但这样的字迹也无可厚非，医生的字迹像古神语是通病：
【致莱茵斯特：
看得出你的情况似乎有些困难，这点小意思就交给你了，朋友，你心情不怎么好，但好在你遇见的是我，我对安慰患者心理一直有一套专业的方法，认识我的人都称我为神医】
【现在看到这些东西，是不是心情一下子就好多了，感觉浑身舒畅？”】
“神医！”
尤廉数着那些钞票，眉头越数越舒展，连带着对加尔的印象分也一下子提升了不少。
这个喷不了，这个人是真正的神医。
只是这么片刻，尤廉便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病症都被医好了。
信件上似乎还有内容，他继续向下阅览。
【这些钱就当提前预支你的第一个月薪水（或者安家费？随你怎么想），机械在上，我实在看不得你过得跟苦行教徒一样，实在是太凄惨了，你是我见过非乞丐与流浪汉群体里面最穷的那一个】
【你还年轻，莱茵斯特，你应该对自己好点，比如买身像样的行头，或者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既然你心里揣着当医生的梦……
嗯，万一能实现呢？如果你能加入理事会的话，我忽然有点期待在第三区分部的实验室里和你当同事的日子了，那场面想想就令人憧憬，等你晋升为研究员，我们会成为最好的搭档。
备注：对了，这些钱等你薪水发了记得还我——你未来（可能）的债主&同事，加尔·潘·德罗】
尤廉捏着那叠温热的钞票和那张透着黑色幽默的便签，站在门口，久久无语。晨光透过门缝，在他脚边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影。
没来头地，他对加尔的印象分又降了一些。
尤廉现在的心情十分微妙。
这种十分微妙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蹲在街头穷得吃泡面时，突然有个人看出自己的贫穷，然后拿过自己的旧手机给自己转了十五万。
通常这时候，自己会无比震惊地喊上一句——
“哪儿来的十五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