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火苗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扭曲,如同一柄孤独刺向黑暗的利剑,深深烙印在荒芜的大地上。
“天……”他对着手中的微光低语,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沉重的夜色,“该亮了。”
这低语一出,仿佛便是世界的谕令,东方那片淤积了整夜,浓得化不开的深紫天幕蓦地被一道熔金般的利刃刺穿,炽烈的橙红以不可阻挡之势晕染开来。
那盘旋中的黑鸦在初生的光流中化作一个灵动的墨点,最终收敛羽翼带着天光之末的暖意悄然落回尤廉的肩头,与他一同静默地迎接这被血与火淬炼过的新日。
“我们也该走了,梅菲斯特。”
“嘎啊!”
这只由被污染的灵魂所凝聚的生命体热情地回应着医生的话语,跟随着他向远方而去。
所有人都有自己应该回去的地方。
当尤廉拖着仿佛灌满铅的双腿,将一身硝烟与血腥的气息关在门外时,墙上的挂钟指针已冰冷地指向六点。
晨曦的微光勉强透过积灰的窗棂,却丝毫唤不起他的食欲,胃里像是塞满了冰冷的石块,他现在唯一渴求的只有那张散发着陈旧棉布味道的床。
“床——”
尤廉像一截被砍倒的朽木,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入睡?对此刻神经仍在嗡鸣的他来说近乎奢望。
但尤廉自有妙招——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他精准地将自己的后脑勺砸向那硬邦邦的松木床头,这粗暴的“物理助眠法”屡试不爽。
在一阵短暂的眩晕后,床上很快响起一种介于叹息与鼾声之间的、均匀而疲惫的呼吸。
也是在这时,梅菲斯特歪了歪它乌木般的脑袋。
“嘎。”
它看着老大胡乱卷着被子、半边身子还露在外面的狼狈睡相,暗金色的眼珠里掠过一丝无奈。
很快,这只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近小心翼翼地用喙叼起被角,再笨拙地拍打着羽翼,将那厚重的棉被一点点扯上来,严严实实地盖住尤廉的肩膀。
做完这一切它才满意地缩回被面,将自己团成一个毛茸茸的黑球脑袋深深埋进翅膀底下,也染上了尤廉那份沉重的倦怠。
它已经发现了尤廉意识深处那缕被疯神父撩拨起的关于世界真伪的迷茫烟雾,但那又如何呢?
梅菲斯特的“哲学”简单而朴素:在骨头缝都透着疲惫、灵魂都被榨干的时刻,暖烘烘的被窝就是抵御一切虚无的终极堡垒。
被窝!被窝最好了!
这个念头还没在它的小脑袋里转完——
“砰!砰!砰!”
急促而毫不客气的敲门声,如同冰锥般刺穿了清晨的寂静,也瞬间撕裂了尤廉和梅菲斯特刚沉入的浅眠!
“谁!”
尤廉猛地睁眼,几乎在瞬间,他左半边脸颊的皮肤下无数猩红的丝线如同受惊的毒蛇般疯狂蠕动、凸起,眼看就要破皮而出!但他强大的意志力在千分之一秒内将其强行压制,扭曲的面部线条迅速恢复“正常”,只留下一层细密冷汗。
梅菲斯特也险些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在尤廉一个凌厉眼神的示意下它化作一道迅捷的黑影,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床底那只陈旧的医疗箱深处。
“砰!砰!砰!”敲门声的节奏再次响起。
“稍等。”
尤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被强行唤醒的沙哑,他胡乱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拖着脚步去开门。
门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硬的白大褂,鼻梁上架着副摇摇欲坠的金丝眼镜,一头显然许久未认真打理的黑色卷发,被一根橡皮筋潦草地束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挣脱出来,垂在额前,衬得他整个人有几分滑稽的书呆子气。
在男人手中,还拎着一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牛皮纸袋——里面鼓鼓囊囊地塞着两个冒着热气的三明治。
“你就是尤廉·莱茵斯特吧。”
男人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脸上堆起一个过于热络的笑容:“初次见面!哎呀,本人可比资料照片上看着年轻多了!”
“你是?”尤廉眯起眼,身体不着痕迹地绷紧,神父临死前关于“清洗者”的咆哮犹在耳边,他像审视一件可疑包裹般打量着对方。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那几乎化为实质的警惕,笑容僵了一下,连忙摆手:“别紧张!别紧张!我可不是什么坏人!不倒卖器官!不推销保险!不搞传销!更不是推销灭火器的!”他语速飞快地撇清关系。
“哦?”尤廉面无表情,作势就要关门,“那再见。”
“哎,等等等等!”男人急了,慌忙用脚卡住门缝,纸袋里的三明治差点掉出来。
“是阿德里安!阿德里安让我来的!他说你可能需要些关于‘痴盲症’的资料!还说他最近不在拜尔斯,怕出乱子,死活求着我过来看着点!
天知道我们部门隔了多远!为了赶那趟该死的绿皮火车硬座,我屁股都快坐成八瓣了!连口热乎饭都没顾上吃,到现在才买上早餐!”
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怕尤廉不信任自己,还特意拿出了阿德里安的手写信给尤廉看。
良久后,他喘了口气晃了晃手中的纸袋,努力让笑容显得真诚无害:“刚下车在街角买的,你也没吃早餐吧,要不要一起吃?”
尤廉沉默地听着对方连珠炮似的抱怨和解释,当对方试探着想侧身挤进来时,他依旧像堵墙一样挡着门口,声音温和而捎带警惕:“名字,先生,你的名字呢?”
“啊?”男人愣了一下,直勾勾地盯着尤廉看了好几秒,才猛地一拍脑门,“哦,对对对,瞧我这脑子最近忙得晕头转向。”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那团乱发,“加尔·潘·德罗。黑曜石理事会,异常生物病理研究部的研究员,算是阿德里安那家伙的朋友吧。”
“现在,受他委托……”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尤廉的头顶,“也是你的医生,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好好聊聊有关于你身上所谓‘痴盲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