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
“嘎——啊——”
一声怪异的长鸣于此时撕裂死寂,从高空沉沉压下。
男人在此时猛地回神,这才发现一只通体猩红的乌鸦剪影,不知何时已如同红纸般悄无声息地落在自己身前。
它只是一个纯粹的平面轮廓,无论他从哪个角度看去,都只有一片漆黑的、空洞的鸦影,仅仅是凝视着它,男人便能感受到一股令人头皮炸裂的剧痛便汹涌袭来,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生生碾碎。
可这一刻,男人的目光却如同在乌鸦身上钉死一般,未曾挪开半分。
一鸦一人,在无声的血色月光下,陷入漫长的对峙。
终于,那血鸦的轮廓微微一动,一个冰冷得不带一丝起伏的声音直接刺入他的脑海。
【你似乎需要一个交易】
【若我能赋予你逆转时光、抹除疫病之力,你愿向我支付何种代价?】
男人依旧沉默。
就在血鸦以为自己的存在已将他彻底震慑时,一声短促而清晰的嗤笑,突兀地从男人喉间滚出。
“一切。”
他盯着那鸦影,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我能为你付出一切。”
……
已经是一星期后。
尤廉感觉自己像是从某个深不见底的噩梦中挣扎出来。
意识逐渐清晰,他猛地惊觉:自己正斜倚在意识空间的石椅上右手支着头——不知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沉睡了多久。
等等……那支撑着他脑袋的,还能称之为“右手”吗?
此刻托着他头颅的,分明是成百上千根绞缠在一起的血色丝线,它们紧紧束成一束,早已失去了原本纤细透明的模样,倒像一条粗壮黏腻的猩红触手,盘踞在他的肩头。
“所以我刚刚是枕着一条触手睡了一觉?”
“啧——”尤廉惊奇地看着自己的“触手”,片刻后却又不满地皱起了眉:“你们既然有闲心变成触手,为什么不能在我睡觉的时候帮我变一套被子盖上?”
血线:“……”
血线:“???”
这些血线就相当于尤廉的肢体,而肢体自然是不会说话,它们所能带给他的也只有无尽沉默。
当然即便是它们真的具备自我意识,现在估计也会对尤廉的发问打出相当多的问号,并且不会给宿主很高的评价。
好在尤廉询问它们这些问题也没指望它们真正回答,当他重新将那些血线变回手臂,这才想到自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已经过了七天。
短短七天,天翻地覆。
超凡力量、精神污染、“疫医”身份、“理事会”的麻烦……桩桩件件砸过来。听上去简直匪夷所思,但尤廉意外地觉得它们很有意思。
“时间溜得真快。”
他瞥了眼镜子:“上个星期发生的事情仿佛就发生在上个星期。”
没再感慨,他熟练地穿过镜面,回到病房——现在是他那间乱糟糟的实验室,几张拼凑的桌子叠罗汉似的堆着,上面挤满瓶瓶罐罐,里面泡着各种奇形怪状、令人不适的异常生物残块。
那些东西都是他的“药”,抑制该死的痴愚症继续恶化的药。
为了摸清门道,尤廉亲自试药,按污染强度给这些“药材”排好了座次,反复折腾下,他逐渐斟酌出了自己的配方,列举每一份“药物”和什么样的“药物”混杂着服用才能使得功效最大。
一周下来,他的血线延伸范围撑到了二十米,痴盲症的治疗进度条也爬到了35%。要不是拜尔斯镇最近巡查严得跟铁桶似的,他还能逮到更多“实验材料”。
“啧,这破地方连套像样的设备都没有。”
尤廉环顾四周:“等我有钱了,非得把这鸟窝翻新一遍。”
“等等,这不就在变相骂自己是鸟了吗?”
尤廉忽地想起了弗洛伦丝,也不清楚这一周内她的情况是否还稳定,痴盲症若是想要彻底痊愈,单是恢复智力还不足够。
因为若是单纯的治标不治本,那些岌岌可危的智力反倒随时都有重新掉落的风险。
“话是这么说……”尤廉扯了扯嘴角,“我自己的智力倒是稳如老狗,一点没见涨。”
他清楚自己的病根在哪,要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估计得跟这些难吃到爆的“污染料理”相伴终生了。
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就是……太难吃了。
“也许我该开发一下异常生物药理烹饪学的特长,去当一名厨子?”
“众所周知,不擅长厨艺的患者不是好的疫医。”
尤廉待在原地自言自语一番后,转而用顺上新搭配好的“药物”朝着隔壁走去。
……
与此同时。
歌思黛尔市,贝里恩庄园。
弗洛伦丝少见地穿上了正式的裙装,甚至坐在大厅长餐桌的尽头,指尖翻飞间,少女的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在她面前的桌面上,一列高矮不一的玩偶排着队,而年轻的女士手中,细密的针线正编织着某种逐渐成型的轮廓。
约恩刚步上二楼便瞧见这一幕。
他眉头微蹙,走了过去:“弗洛伦丝,手工活计不是你该碰的,那是下层平民的消遣。”
弗洛伦丝闻声抬头,立刻起身,裙摆微动地向父亲行了个礼:“早上好,父亲。”
她声音平静,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坚持,“您的话我听得够多了,我的爱好不会更改,也请您尊重它们。”
“……好吧。”
约恩看着女儿固执的模样,终究没再说什么。至少她肯走出那间封闭的屋子了,这已足够证明那位【疫医】先生……是对的。
他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女儿手中的织物上,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些:“吾主的光辉无所不在,那么我的女儿,你今天又在创造什么新作品?”
“是蜘蛛。”
话音未落,弗洛伦丝双手一抬。那刚刚成型的编织物倏地垂下,又被数根细线稳稳吊住,悬在半空,像极了提线木偶。
她的指尖灵巧地一勾——
那用毛线织就的“蜘蛛”,竟真的探出两只前肢,朝着约恩的方向轻轻挥动了一下。
“瞧,”弗洛伦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愉悦,“它在说:‘早上好啊,约恩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