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交谈言语间,忽有一道流光从天边而来,飞入了皇城深处。
赵修远将手中的棋子放进了盒中,而后伸手一接,以神念观之后,便将信符递给了千秋老人。
“蒋道友,老夫那些孩儿已寻到了陆云风此子的踪迹,与之同行的还有同泰寺智明那小和尚。”
“此子虽觉醒了远古祖上血脉神通,有其先祖陆之行年轻时几分风采,纵可眼下道行尚浅,连自身修行真谛都尚未勘破,不知所修为何,你寻这小辈作甚?”
只不过蒋千秋没有马上接过来,而是缓声叹道:“致之,劳烦你将信符中有关此子具体所在的一切信息抹去,保留其近期举动便可!”
一听此话,赵修远意味深沉地看了蒋千秋一眼,轻叹:“看来你眼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老夫便是被这后生挖出来的,同时着了阴阳法王的算计。这后生还不自知,也不必让他晓得,无济于事尔。只是我这个老家伙如若当面碰到了他,怕会压制不住此身恶尸本性,忍不住将其吞了去。”蒋千秋轻叹了一声。
闻言,赵修远苦笑道:“你我两个老家伙不想威风凛凛了一辈子,到快死了,却如此落魄,还真是同病相怜啊”
言语间,他已将信符之中的相关信息删减了去。
蒋千秋接过信符,以神念细细观之,十余息后方才将其放在了石桌上。
而后笑道:“此子道行的确尚浅,可你我谁不是这般一路走过来的?如今他所作所为,救济生民于水火,庇护一方之举,不正是在上下求索?”
“只要开了这个头,早晚能寻得到最是契合他自己的修行方向,并终其一生践行此道。”
然而赵修远却是轻摇了下头:“终其一生,不见得吧?纵是到了你我境界,也不免有时迷惘,哪能时时刻刻灵台清澈如镜?”
修行之事,并非是到了元婴境界,便始终都在此境界之上。
既然可从元婴突破到了化神,那自然也有可能跌落元婴境界。
而境界上的跌落,并不一定意味着着法力的减弱,因而并不会对他们的实力有所削减。
更为贴切地说,没有了元婴境界的修士,充其量不过是拥有元婴法力的凡人。
“愿得如此吧!”蒋千秋并未反驳。
而见对方竟然没有反驳,一改以往模样,将希望寄托于如果,赵修远不禁叹惋了一声。
看来天尸宗的覆灭,对这位蒋道友的影响极大,心志开始动摇了,这远比折损了本尊之身还要严重许多。
毕竟千百年坚持自我所认定的修行之道,那是一桩极其困难的事情。
随着经历越多,疑问越多,不断地冲击着自己的认知,以至于当下的自己,并非昨日的自己,亦会怀疑将来的自己。
修士本就是天地间的生灵之一,如风如月、如山如水,极其灵动,心中景万千之相,想要从始至终臻至如一,实在是痴人说梦。
只能是坚守己心,随波而上下,不沉沦于滚滚红尘大潮。
赵修远思之再三后,相劝道:“蒋道友,不如且放下吧。你尚有百余寿数,又是恶性八煞尸之身,眼下虽只有初期修为,可要是挣脱人性桎梏,趁此乱世,尽食于天下,不无可能重临元婴中期之境。”
“嗯?”蒋千秋有些惊讶。
而不待其驳之,赵修远紧接着说道:“到时候,你趁九鼎与阴阳厮杀,静待结果便是。一旦阴阳身受重伤,你大可趁机将其吞噬,取回以往一切,弥补自身,如此便有几分突破后期的可能。”
“最后再拼死一跃,未必不能蜕变成化神!”
一听此话,蒋千秋却是笑了起来:“我本是来游说于你,而你倒是劝起我来了。不错,你所言的确是蒋某最后的一丝可能。可似你我这等坚守了千余载之人,一旦彻底扭曲了心志,那可就要生灵涂炭了。”
“当下人人皆是如此,你又何必处处局限自我,放不开手脚?”赵修远不急不缓道。
言及于此,他神色复杂地看了蒋千秋一眼,轻叹:“慎到他们几人就是吃定了你心中记挂着族群,这才如此有恃无恐。”
“他们不义,我却不能不仁。更何况本性若改,再寻得可就难了。”蒋千秋缓声说道。
“又何必去寻,不必再寻回人族之念,尸族不也挺好的?换一条路走,或许能走得更远。”赵修远缓声说道。
“这世道够乱了,我这个老东西就别再给后辈添乱了。纵然以身化尸,不见得有可能寻得自我,突破至化神!”蒋千秋笑道。
寻得本我,这也正是所有元婴修士突破化神之时,所面临的最为棘手的问题。
元婴者,已是得见了自身灵明一窍之中的我,可这个‘我’如落花万千缤纷,每一瓣都是自己,却又都不是自己,需在漫天落花之中,寻得到那一片真正的自己,拈此花而一笑。
得见此花,便是一点灵机,顺应而为,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
进入“吾丧我”的境界,摒弃了对“形我”的执念,忘形方能养神。
待先天元神壮大,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如此也意味着迈入化神期境界。
“你啊,又叫我如何自处?”赵修远轻叹了一声,忽从棋盒之中捻起一子,啪嗒一声,落下。
顷刻间,棋盘之上,黑白两条大龙厮杀便见了分明。
白子所化的大龙临死前一击,黑子所化的大龙惨胜。
一见此景,蒋千秋深叹:“看来你已是下定决心,要与玄曲分出个生死了。”
“慎到等人既然想要赵国之地,那老夫便顺了他们的意。”赵修远神色渐冷,眼中锋芒尽露。
他轻敲着石桌,沉声说道:“存地失人,人地尽失,这道理我等所有人都明白。老夫与玄曲斗个两败俱亡,从此赵国沦陷,族群气运随之瓦解,海外异族大举进攻,那就看他们几人到底守不守得住吧。”
言及于此,看向了蒋千秋:“待九鼎出海,我也踏出这皇城深处,让一切彻底乱起来吧。”
蒋千秋缓缓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蒋某告辞了,趁此尽早安排些事情去,为我人族留得一线生机。”
“对不住了!”赵修远起身拱手,深深鞠了一躬。
“大家都是身不由已罢了。”蒋千秋轻道,而后身形缓缓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