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九江城迎来了一个喧嚣的清晨。
郝摇旗率五千兵马，高举靖难军大旗，浩浩荡荡开入城中。
队伍前列，士兵铠甲鲜明，步伐整齐；
中军鼓号喧天，旌旗如林；
后队则拖着树枝，扬起漫天尘土，远远望去，似有数万大军。
九江知府王养正率城中官吏于城门迎接。
这位年过五旬的前明官员，面容圆润，眼神飘忽，一身知府官服穿得整整齐齐，额头却渗出细密汗珠。
“郝将军一路辛苦！”王养正躬身作揖，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下官已备好酒食营房，犒劳将士。九江城防薄弱，得将军坐镇，百姓方能安枕啊。”
郝摇旗骑在战马上，居高临下打量着他，忽然哈哈大笑，声如洪钟：“王知府客气了！听闻知府大人曾在史可法史督师麾下任职？那可是忠烈之臣啊！”
王养正脸色一白，连忙道：“往事不堪回首，不堪回首...如今下官只愿保境安民，使百姓免遭战火...”
“说得好！”郝摇旗翻身下马，重重拍了拍王养正肩膀，拍得他一个趔趄，“保境安民正是我军宗旨。从今日起，城防由我军接管，知府大人只需安抚百姓，筹备粮草即可。来人！”
一队士兵应声上前。
“接管四门城防，清点府库粮仓，统计城中丁壮。记住，秋毫无犯，违令者斩！”
“得令！”
王养正眼睁睁看着士兵们奔向各处要害，嘴角抽搐，却不敢多言，只能连连称是。
当日下午，九江城头出现了不同寻常的景象。
“守军”数量陡然增加数倍，旌旗密密麻麻。
每隔一个时辰，就有新的一批“士兵”上城替换，虽然细看之下，这些“士兵”举止生疏，甲胄不合身，但远观确是一派严阵以待的气势。
郝摇旗亲自巡城，每到一处便大声指挥，故意让声音传得老远：“东门再加三门火炮！”“箭矢每垛口备足五百支！”“夜里火把通明，不可给清军可乘之机！”
城中清军细作悄然将所见所闻记录，趁夜溜出城外，向湖口方向奔去。
与此同时，刘体纯的八千精锐正穿行在夜幕下的丘陵小径中。
部队分作数十小队，间隔百步，衔枚疾走。
马蹄裹布，兵刃系绳，连甲片相接处都用布条缠紧，行走间几乎无声。
刘体纯走在队伍前列，不时查看手中罗盘。
这位以细致著称的将领，每行十里便派斥候向前探查，每过岔路必留标记，确保后续部队不会迷失方向。
“将军，前方五里便是黄梅地界。”斥候队长悄声回报，“已按您的吩咐，派了三组兄弟先行，一组探路，两组侧翼警戒。”
刘体纯点头：“传令全军，原地休息一炷香时间，饮水进食，不得生火。天亮前必须抵达紫云山。”
士兵们依令蹲坐路边，取出干粮默默咀嚼。秋夜寒露渐重，呵气成霜，但无人抱怨。这些跟随李玄转战千里的老兵知道，战前多一分准备，战场上便多一分生机。
一个年轻士兵低声问身旁的老兵：“叔，咱们为啥要跑这么远去紫云山？直接在九江打不好吗？”
老兵咽下一口炒米，缓缓道：“你小子懂啥。清军骑兵厉害，在平原上，咱们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紫云山那地方我年轻时走过，官道从两山之间穿过，窄处仅容三马并行。咱们占住两边山头，滚木礌石一下，任他千军万马也过不去。”
“那大帅那边...”
“嘘——”老兵示意噤声，“大帅用兵如神，自有道理。咱们只要做好本分，砍清军脑袋领赏钱就是。”
东方渐白时，刘体纯部抵达紫云山。
山势果然险要，两座山峰如门户般夹峙官道，山上林木茂密，正是设伏绝佳之地。
“一营守东山，二营守西山，三营为预备队，隐蔽于后山坳。伐木取石，构筑工事，但要保持山林原貌，不可露出破绽。”刘体纯迅速下达命令，“斥候前出二十里，监视官道动静。全军潜伏，无令不得暴露。”
八千将士如溪流渗入沙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紫云山的晨雾之中。
龙感湖的芦苇荡，此时成了靖难军最大的隐蔽军营。
李玄亲率的七千将士，分乘百余条小船，分散藏入茫茫芦苇丛中。
每条船用芦苇伪装，船头船尾系上苇秆，远看与自然生长的芦苇无异。
士兵们白日潜伏船中，夜间方敢稍稍活动。
环境极为艰苦。
秋日蚊虫肆虐，尤以湖沼地区的“黑头蚊”最为凶猛，隔着衣物都能叮咬。
许多士兵脸上、手上红肿成片，奇痒难忍，却不敢抓挠出声。
更难受的是潮湿。船底常有渗水，铺的稻草半日即湿，士兵们的衣甲从未干透过。
伙食只有硬如石块的炒米、咸菜疙瘩，饮用的是用布过滤的湖水，带着一股泥腥味。
李玄与士兵同甘共苦。
他所在的指挥船稍大些，但同样布满蚊虫，同样潮湿阴冷。
每日晨昏，他必巡视各船，查看士兵状况。
“大帅，三营有十几个弟兄发热，怕是水土不服。”军医忧心忡忡地报告。
“用我们带来的草药全力医治。重症者...”李玄顿了顿，“转移到后方农户家中，留足银钱，嘱托好生照料。”
“可是大帅，咱们的草药也不多了，若是战斗爆发，伤员...”
“先救眼前的弟兄。”李玄语气坚定，“战事一起，我与你一同救护伤员。”
九月十四，潜伏进入第三天。午后，一叶轻舟悄然而至，船上跳下一名浑身湿透的斥候。
“大帅，清军前锋已抵小池口北岸！”斥候气喘吁吁，“约三千人，由满洲镶黄旗参领鄂硕统领。正在征集民船，沿江已搜罗大小船只百余艘。”
李玄精神一振：“叶臣主力何在？”
“距小池口尚有三十里，按目前速度，明日午前可到。鄂硕部今日已在北岸扎营，营盘规整，四周挖有壕沟，设鹿角拒马。”
“继续监视，尤其注意清军渡江节奏，每半个时辰回报一次。”
“得令！”
斥候舟船悄然离去，如一滴水融入湖中。
李玄召集船上将领，摊开手绘的简易地图：“清军前锋三千，明日叶臣主力万人可至。按常理，他们会先派小股部队试探渡江，占领南岸滩头，建立桥头堡，然后主力陆续过江。”
部将王勇皱眉道：“大帅，若清军只派数百人先渡，咱们就打吗？”
“不打。”李玄摇头，“打早了，叶臣必生警惕，可能放弃渡江，改为从湖口强攻九江。我们要的是其主力半渡，欲进不能、欲退不得之时。”
他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待清军南岸兵力达到两千左右，北岸正在渡江的部队达到五千以上，江面船只往来最密集时，我军突然杀出。七千人分三路：我亲率两千直冲滩头，击溃已渡江清军；王勇率两千五攻其江中船只；剩余两千五迂回侧翼，制造我军兵力雄厚假象。”
“清军遇袭，第一反应必是已渡江部队回援滩头，同时北岸加速渡江增援。此时江面必然混乱，船只互相阻碍。我军趁机以火攻船顺流而下，烧其船只，断其退路。”
诸将眼中燃起战意，多日潜伏的沉闷一扫而空。
“记住，”李玄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此战首重突然。出击时鼓号齐鸣，杀声震天，要让清军以为我军数万伏兵尽出。接战后狠辣果决，不留余地，务必在第一时间击溃其前锋士气。”
“末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