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所笼罩。青云山,小竹峰,在这浓重的黑暗中,宛如一座神秘而静谧的孤岛。
天色阴暗得如同墨汁倾洒,不见有一丝月亮的清辉,也寻不到半点星光的闪烁,无边无际的黑暗肆意地蔓延,将小竹峰紧紧地包裹其中。陆雪琪身着一袭如雪白衣,独自一人,静静地伫立在小竹峰后山的望月台上。
此处的望月台,在青云山可谓声名远扬,它与青云山通天峰上那如梦似幻的“云海”、气势磅礴的“虹桥”,一同并列为青云六景之一的“望月”。小竹峰后山,遍布着茂密的竹林,这片竹林与大竹峰后山上粗壮坚韧的“黑节竹”截然不同。小竹峰上盛产一种奇异的竹子——泪竹。这种竹子颜色翠绿欲滴,仿若最上等的翡翠,竹身细长婀娜,与一般竹子相比,竹节竟少了近一倍。然而,它的竹质却坚韧之极,号称天下第一,寻常的普通樵夫,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将其砍断。泪竹最令人称奇的地方,在于其翠绿的竹身之上,均匀地遍布着一点一点粉红色的小斑点,这些斑点宛如温柔女子伤心时落下的泪痕,透着一种楚楚动人的凄美,美得如梦如幻。而小竹峰的名字,也正是由此而来,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伤心往事。
至于望月台,实际上是一个孤悬在半空中的悬崖。除了后半部与山体紧紧相连,大部分都惊险地悬在高空,仿若随时都会脱离山体,坠入无尽的深渊。据说,在月色明亮如水的夜晚,那如水的月光会如同轻柔的纱幔,慢慢从山下缓缓升起,像是一个温婉的女子,迈着轻盈的步伐,缓缓爬上望月台。而在月光完全照亮望月台的那一刻,也正是月正当空之时。望月台最美丽的瞬间,便在此时绽放。刹那间,月华清辉会突然如烟花般灿烂无比地洒下,从光滑如镜的望月台岩石上倒射开去,仿佛是一场盛大的光影盛宴,顷刻间照亮整座小竹峰。而在那一刻站在望月台上的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如梦如幻,飘飘欲仙;更有甚者,传说当每六十年方才出现一次的满月之夜降临,站在望月台上的人,竟会产生一种自己仿佛站在明月之上的奇妙错觉,那种激动人心的感觉,委实令人无限向往,仿佛触碰到了梦幻与现实的边界。
不过,今晚的小竹峰却截然不同。月黑风高,整个世界被黑暗吞噬,显然并非欣赏望月美景的时候。此刻,不要说是这小竹峰后山望月台上,就是前山弟子聚居之处,也是一片黑灯瞎火,寂静无声。显然,众人都早已在这静谧的夜晚,沉入了梦乡。
只有陆雪琪不知为何,独自一人来到了这孤僻冷清的所在。她在这里来来往往,究竟度过了多久的时光,她似乎也已记不清了。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义,只剩下她与这片黑暗,以及心中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从不离身的天琊剑,静静地背在她的身后,在黑暗中轻轻散发着柔和的蓝色光芒,这光芒虽然微弱,却照亮了周围些许地方,仿佛在黑暗中为她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天地。夜风冷冷地吹来,带着丝丝寒意,将她一身如雪白衣轻轻吹动,衣袂飘飘,宛如仙子下凡。鬓边,有几丝柔软的秀发,被风儿调皮地吹得凌乱,轻轻拂过她白皙如羊脂玉般的脸庞。只是她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默默地站在望月台悬崖的最前方,眼神空洞,怔怔地向着远方凝望,仿佛要穿透这无尽的黑暗,看到那遥不可及的地方。
山风,渐渐大了起来,呼啸着席卷而过,她的衣裳开始在风中烈烈飘舞,发出猎猎声响。往前再进一步,便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便是万丈深渊,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正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的降临。
悬崖边,微光里,那个白衣女子孤单地伫立着,宛如黑暗中的一朵白莲,那般的柔弱,却又透着一种倔强的坚强。一点一点的,是什么在她的深心悄然浮现?原本是那温柔似水的情怀啊!可不知怎么,慢慢地,却被苦涩与伤心填满。一下、一下,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锋利刀锋,在她的心里深深地刺着,每一下都带着钻心的疼痛,却又无法躲避。
镂刻在她深心的痕迹,原来却是一个人的容颜。那容颜,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挥之不去。相思,已然入骨,痛彻心扉。
她在这黑夜无人的时分,在这僻静无人的地方,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慢慢地,张开了双臂。前方,就是无边的黑暗,仿佛天地苍茫,无尽的孤独与寂寞将她紧紧包围。风,愈发地急了,如同一头猛兽,疯狂地冲入她的怀里,像是要把她无情地撕扯开来。脚下的黑暗,也仿佛突然有了生命,蠢蠢欲动,从不知名的深处伸出无数黑暗的手,缠上她的身躯,试图将她拉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竟仿佛是痴了一般,只是默默凝望着,眼神中透着一种决绝与无奈。风吹着她此刻那么单薄而脆弱的身体,她就像是黑暗中盛开的百合花,在狂风中摇曳,却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姿态。
夜色,愈发地深沉了,那莫名的寒,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透入了她身体的每一分肌肤,让她不禁微微颤抖。然而,只有脑海,只有头脑中忽然炽热起来。那深深隐藏在深心里的柔情,此刻突然像是燃烧的火焰一般,不顾一切地迸发开去,然后在她的心中凝结成——一张绝世容颜。那容颜,倾国倾城,仿佛是她生命中最璀璨的光芒,却又带着无尽的伤痛。
“呛啷……”
一声锐响,在这寂静的黑夜里突然响起,宛如一道惊雷,远远地回荡开去,打破了这片死寂。天琊神剑出鞘,瞬间在黑暗里绽放出灿烂光芒,那光芒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照亮了整个望月台。白色的身影随之轻盈腾起,在半空中稳稳地接住天琊。凛冽的山风霍然席卷而上,像是在为她的剑舞欢呼,伴着那白色身影,在望月台上,一场美丽到不可一世的剑舞拉开了帷幕。
秋水如长天落下,仿佛是银河倾泻,化做无边的璀璨星河,在她的纤纤素手中婉转腾挪,在黑夜里欢畅奔流。时而冲天而起,仿佛要冲破这黑暗的枷锁,直上云霄;时而又如流星落地,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时而化作银衣流光,眷恋着那绝世容颜,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思念;时而又散作漫天繁星,闪闪发亮,照亮了这黑暗的世界。
陆雪琪就在这望月台上,紧紧地咬住了唇,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都深埋在心底。她闭上了眼,身子仿佛随风飘荡,如飘絮般轻盈,又如冷花般凄美,舞出了这世间最凄美的身姿。她化作白色浮光,用尽了所有的气力,脸色那般苍白,仿若冬日的残雪,仿佛还能看到额头上那细密的淡淡汗珠,在微光中闪烁。可是她竟然还不停下,也许只有身体倦了,累了,才能忘却所有的伤痛,才能让那颗破碎的心得到片刻的安宁。
所以她舞着、舞着,夜色里那道白色的身影,幽幽而美丽,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在黑暗中绽放着最后的光芒。
“叮!”
轻轻的一声脆响,宛如天籁之音,却又带着一丝无奈与疲惫。天琊神剑缓缓地从她的手中落了下来。那锐利的剑锋根本无视坚硬的岩石,如刺雪一般,无声无息地刺进了石头之中。灿烂而美丽的白色身影,渐渐低伏,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黑暗,再次悄悄涌上,将她温柔地包裹,仿佛在安抚着这个受伤的灵魂。
………
在这片浓稠如墨的黑暗之中,是谁在艰难地、低低地喘息着?那喘息声,像是在寂静夜空中飘荡的幽灵,微弱却又清晰可闻。伴随着喘息,有水珠轻轻滴下,“滴答”一声,落在坚硬的石头上,在这静谧的夜里,这声音格外突兀。那水珠,许是她在尽情剑舞、身心俱疲后滚落的汗水吧,饱含着她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疲惫与复杂情感。
她轻轻的喘息着,一下又一下,气息逐渐由急促变得平缓,慢慢的,终于平静了下来。然而,当她目光缓缓抬起,眼神中却透露出一抹淡淡的惘然,仿佛迷失在这茫茫黑夜之中,不知何去何从。
不知从何时起,在那忘情的剑舞中,她竟不知不觉舞到了望月台的后边。眼前,是一片静谧的竹林,纤细而温柔的泪竹,如同一群默默守护的精灵,在黑暗中静静伫立。
在这淡淡的微光下,泪竹上那一点一点的泪痕,愈发显得清晰。那些泪痕,恰似一位伤心欲绝的女子,在无声地倾诉着心中的哀怨。她怔怔地凝视着这些泪竹,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而后,忽然笑了出来。那笑容,没有丝毫声响,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其中既有苦涩,又有无奈。此刻的她,似乎忘却了一切,不顾地上的尘土会弄脏衣裳,也不顾身上那件洁白如雪的衣衫,缓缓背靠着泪竹,轻轻坐在了地上。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无尽的苍穹。苍穹无垠,浩瀚无边,点点繁星隐匿在黑暗之后,不见踪影。夜风吹来,带着丝丝凉意,仿佛还夹杂着一缕淡淡的、熟悉的味道。那味道,像是遥远记忆中的一抹温暖,又像是心底深处无法触碰的伤痛,瞬间勾起了她无数的回忆。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着,试图将这熟悉的味道融入自己的身体,融入自己的灵魂。原来,在这身心疲累过后,那深深刻在心中的容颜,非但没有丝毫淡化,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深刻了。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一点一滴,都似用利刃刻在心头,再也抹不去了。就像是那日在天帝宝库之外,形势危急万分,她却冲动地伸出手,紧紧拉住了她,那一刻,她根本忘却了自己身处的危险,心中只想着要护她周全。还有曾经,那些一次次情不自禁的相拥,每一次相拥都仿佛时间静止,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一次次徘徊在道德边缘的亲吻,那小心翼翼又热烈如火的触碰,仿佛是在禁忌边缘的舞蹈;一次次踏破底线的勇敢,只为了心中那难以割舍的情感;一次次漫长的等待,在孤独与期盼中煎熬;一次次炽热的爱恋,如火焰般燃烧着她的内心。这所有的一切,都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深入骨髓,成为她生命中无法磨灭的印记。
相见不如不见,不见却又奈何想念。时光匆匆如流水,曾经共度的华年已经远去,如今却好似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及。她仍然闭着眼睛,然而,嘴角却有一抹淡淡的微笑缓缓浮现。那笑容,涩中带苦,苦中又似乎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脑海中想着她,念着她,盼着她,沉浸在回忆的漩涡之中,无法自拔。
直到想到了那最后时刻,出现在他们周围飞舞的神秘文字,那些闪烁着奇异光芒的文字,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这才发现,那些字竟然深深地刻在了脑海之中,如同被岁月铭刻的记忆,挥之不去。
也许,这样可以忘了她吧!她在心底这样对着自己说着,尽管她自己也清楚,这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安慰罢了,但是口中,仍是不由自主地轻轻念着。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这古老而遥远的文字,仿佛带着神秘的魔咒,低低地回响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似是在诉说着她心中无尽的哀怨与无奈。